穿什么好呢？董青拿起一件衣服，穿好，照了照镜子，又脱下来，再换一件，又脱下。柜子里的衣服差不多试遍了，她还是拿不定到底该穿哪一件，坐在床头发了半天呆，心一横，“又不是什么重要约会，不就是见一见他老婆吗，以后又不用再打交道，哪里用得着花多大心思！”终于拿出那件林间从上海带回的大红风衣，穿好，轻轻地把头发挽住，开门，走上街头。

为了见一见林间的老婆，董青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

认识林间是在肯德基。那天董青正好从家里搬出来，还没有离婚呢，心绪特别不宁静，就一个人坐了肯德基的一个小圆凳，喝一大杯可乐，漫无边际地转动着凳子，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林间带了孩子吃东西，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要，替孩子拿着一大堆东西，站在一旁看孩子玩滑梯，眼角眉梢全是笑。当时董青就有些感动，好脾气的男人总容易让女人心动吧。也不记得是谁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彼此都有了好感，董青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林间顺口问：“能把你的号码给我吗？”董青报出一串长长的数字，林间马上就打过来，响了，两人相视一笑。董青走出肯德基，心情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等到两人从云南旅游回来，董青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完完整整得到林间了，就闹着要见一见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把丈夫的心拴得这样紧？这年头，为外面的女人闹离婚的男人到处都是，离婚的方式也特别简单，不外乎是家庭冷暴力，比如董青一个同事的丈夫，在家里睡觉居然不脱鞋子，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反而是最好的解决途径。再说也不是谁离了谁就一定活不下去，最近一次婚姻大调查，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认为人生最重要的是健康，亲情、事业等等因素都在爱情的前面。当然这个女同事后来的归宿挺好的，前夫才离了婚，得了尿毒症，一得病，情人跑得无影无踪。她经姐姐介绍，认识了一个重情重义的台湾商人，这个商人出钱给她的前夫治病，前夫成了现身说法的好教材。人家现在在台湾过着少奶奶生活，女儿也水涨船高，进了美国一所大学。

可是林间不肯为董青离婚，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爱她。董青心里明镜也似，爱两个人呗————妻子的温柔体贴，多年共同的经历，中间还有孩子这根纽带，一个稳定的文化圈子；也爱董青的美貌性感，能给他带来青春的冲动和激烈。不离就不离吧，董青虽然很想很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可真要她抛弃跟林间四年的感情，去再找别人，她也没了这个心思。

“你是一个代理商，做家具的，你别忘记了你的身份。她很敏感，一块吃饭的还有我的几个朋友。”林间反复叮嘱。

才进包厢，董青就被何贞一把拉住了：“你是董青！你没变，一点没变。我是何贞啊！”

董青一看林间的表情，就知道何贞就是他的妻子。她的心一点点地沉到了地狱，连十七年分别之后重逢的喜悦都拖不住这种下沉。她拼命地装着笑意盈盈，皮肤上却有疹子大片大片地长出来，浑身冷到要颤抖。

“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何贞的喜悦发自内心，她开始诉说这十七年的经历，她更成熟了，这种成熟的美丽渗透在她全身上下，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并且，夹在成熟中的还有一份优雅，因生活的富足和平静而来的优雅，她们，其实都很年轻，相比之下，林间就要沧桑得多。

“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份宁静的生活，他也的确是个能让女人宁静的男人。”董青内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居然是何贞！想象了一万遍，模拟了一万次，见了他的妻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的妻子会是何贞！

那些少女时节最神秘最甜美的梦，自己几乎都是和何贞一同分享的哦——那些林间的私语，那些月下的小憩，那些最让人心动心跳的情书，共同到井边打水，一起去电影院赴一个男同学的约会。后来的分离，是因为上大学。她们去了不同的省份，上了不同的大学，而自己，在母亲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无法回去的家，与所有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也就不只是一个何贞了。

喝了很多很多酒，很多种酒。何贞是开心，董青是伤心，人类的开心和伤心，殊途同归，都会选择同样的表现形式。当何贞伏到林间怀里哭起来的时候，董青也哭了，于是，林间自然而然地用手拍着她的肩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这样说着，这句话在这个时候显得那样苍白，乏力。董青突然就觉得内心坚强起来了。

何贞不肯回家，要到董青的房子里去看看，那套房子里，有林间太多的痕迹，怎么样也是不能让何贞进去的。所以，只能是董青去看何贞的房子。

一辆车，就这样载着两个女人，在夜幕中沉重地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