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某国营农场教育组会议室。
朱主任左边坐着刘副主任,右边坐着温副主任——而在他们的左、右前方,分别端坐着谢老师、李老师。
朱主任艰难地吐出一口浓烟,终于发话了:“啊,各位同志啊,我农场教师这次涨一级工资,名额32个,按照工龄、职称、入党时间等资历排名,已摊掉31个了,剩最后一个嘛,要给……谢老师还是李老师,我们今天开这个会,大家表决吧……老刘你说两句。”
年过半百的刘副主任呷了口茶,说道:“这个,当然了,谢老师李老师都是根正苗红、爱岗敬业的青年教师,条件相当,按理说给谁都合适,可名额有限……所以,咱们今天开个民主表决会,表决表决……温副主任说两句?”
温副主任是个时髦的中年干部——从他头发上打着猪油可见一斑,他说道:“嗯、哼,两位老师,我希望通过今天的民主表决会啊,大家发扬民主精神、团结协作的精神,大家都是同条阵线上的战友,不管谁落选,对领导对同事,都不应记仇记怨!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要发扬革命人道主义嘛!他老人家还说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来日方长嘛……朱主任,您看——”
如烫手芋头般的敏感话题,最终还是落到朱主任手里,他宣布道:“好了,请两位老师作口头述职报告吧,我们将根据两位的述职情况来评选。小谢,你——先来?”
“好的,”尽管正值六月天,这小伙子还是穿着一套不知打哪借来的西装,他起立,任汗水顺着耳根飞流直下,他庄严地说道:“各位同志好,我叫谢卫军,男,是大壮村小学的教师,现年28岁。我家祖上三代贫农,以种田为生,我能深刻了解民间百姓疾苦。我热爱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热爱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教育事业……”
完了轮到小李,阁下他虽不穿西服,脚上却套着一对平日不见穿的白色牛皮鞋,为了引起大家注意,他还抽筋似的猛蹬地板,蹬得哒哒作响。他的述职报告与之前的谢老师如出一辙:“同志们好,本人李望红,男,28岁,是东篱村小学教师。我爷爷是八路,我爸打过抗美援朝。我热爱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热爱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教育事业……”
……
教师述职完毕,三位领导走出会议室,站在走廊上窃窃私语。他们心照不宣,都深深陷入了两难境地——因为此前,谢、李二位都暗自给他们送过礼:前者送茶,后者送酒。如今选谁,是茶是酒?又得罪谁,是谢是李?着实难以取舍。
而此时坐在室内等候结果的两位根正苗红兼爱岗敬业的青年老师,似乎各自都挺有把握,俨然一副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周星驰刚使出降龙十八掌、“打完收工”的模样,干坐视对方瓦解崩溃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犹如污水一点一滴掉在脑壳上令人烦躁。眼见一个小时过去了,走廊上的三位还在窃窃私语,他们虽不时看看里头,却始终表决不出一个屁来。而室内的两位已坐得相当难受了:小谢的西服完全被汗水浸透,连坐椅也跟着倒霉潮湿一片;小李蹬地的声音则越来越小、节拍越来越慢,由“进行曲”转入“催眠曲”。然而他们都不知领导葫芦里卖的啥药,都不敢轻举妄动——得,就这么坐着吧!耗着吧!
……
时间足以摧垮任何东西,包括人的自信心与耐心。两个小时过去了,小谢想继续坚持,可**偏偏不争气,逼得他起身猫腰直往外头的公共厕所赶——就在这当儿,走廊上的三位突然杀入会议室,隆重宣布:本农场第32个涨薪指标授予东篱村小学李望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