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厚重的沉痛,莫过于英雄惨死于他自己的人手中,悲哉壮哉,令人扼腕长叹!为何就不去与之相搏?而只能冤屈的去死?“我只能如此!”仿佛从天边传来英雄声息。
刘伯温虽然第二次解官还乡,心里还是非常平和。昔日的军师、安邦的勋臣,心中虽有些遗憾,毕竟萧洒过自己的才华,如今同普普通通的乡间老人一样,静静地享受着自己淡泊的乡间生活,很是知足。
临近有个小镇,名叫“谈洋”,地盘不大,因处几郡的交界处,却非常热闹,是个盐贩子聚集的场所,只是秩序很乱,常有打架斗殴甚至抢劫杀人的事发生。小乱常时会酿成大乱,一处地方治安不好可能会影响多处地方治安失控。基于这样的想法,“论天下安危义形于色”的刘伯温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千多字的折子,请奏朝庭在谈洋设立巡检司,既可使国家增加税收,又可保地方稳定平安。
刘伯温将折子交给儿子刘琏,让他赶往京城,直接送给朱元璋。万万没有想到,这事竟惹恼了掌管中书省的胡惟庸,他认为刘伯温这么做是不尊重自己,于是找了个机会,说刘伯温曾夸他青田有王气。
“有王气之地,怎么会是你刘伯温的故乡呢?”朱元璋一气之下,夺了刘伯温的奉禄,想让他尝尝贫穷的滋味。
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刘伯温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信仰的人,他曾引导和帮助朱元璋极力推行“生民之道,在于宽仁”的治国策略,在关心人民的疾苦,爱惜民财,减税、解困、修德省刑、宽猛相济、整顿官吏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而他自己,原本出生富有地主家庭,从没在乎身外的金钱物质,为官多年,始终是两袖清风,以至到了老年,全靠朝廷奉禄度日。
奉禄被解除后,刘伯温一家上百口人,一下子陷入生活上的困境。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刘伯温知道朱元璋的秉性,他最担心的是大臣有野心,如今自己莫明其妙地与一个“王”字沾边,他今天不杀你,保不准明天不杀,而且一旦开杀,可就是满门抄斩的事。刘伯温思前想后,决定亲自赴京谢罪,来为家人躲过这一劫。
刘伯温来金陵住下,也不去为自己作任何的辩解,默默地忍受着,内心很是压抑,不久便病了。徐达等故友来看他,正好遇见他家甕中已经粮尽,便都感慨万分地送了些物品钱财,然后去朱元璋那儿替他说情。
“军师是个文人,曾说谈洋有文气,没说什么王气。凭军师的聪明,真有野心,怎么会当众这样说。”
朱元璋听了,虽然认为徐达说得有理,却始终再没有去理会刘伯温,仍由着胡惟庸把刘伯温毒死。刘伯温死后,胡惟庸又与汪广洋斗来斗去,并且终因技高一筹,致使汪广洋丢了右丞相之职,被外放他到广南做小官,不久又被朱元璋追加诏书就地处死。
汪广洋死后,丞相位上就只剩下了徐达与胡惟庸,徐达长期在北平镇守,朝中位居百官之首的胡惟庸,便越来越骄横跋扈。他擅自决定官员的生杀升降,对于内外诸司奏章来,总是自己先阅,有对己不利的,就藏起来不上报。
对于相权的存在,权利欲太大的朱元璋本来就很反感。可他也非常清楚,要推翻旧制,建立新制,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得找到借口,找个机会。对于胡惟庸的所作所为,他看得很清楚,却是引而不发,十分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借口很快就让他找到了。1380年6月七日,胡惟庸的儿子胡文胜在京城驾马狂奔,撞倒一个抱了生病小孩的中年妇人,然后又撞了一家饭馆,车毁人亡,致十余个百姓死伤。这种事若在往日,朱元璋只会详作不知,可这一回,他要借此来敲打敲打胡惟庸,最后让大家都来说:“设立丞相不好,弄得朝庭乌烟瘴气。”等到大家都反感丞相的时候,再来动手废了丞相这个衙门,既可收回权力,又可“顺应民心”。
“市井之上,驾车狂奔,死伤无辜十余人,实在可恨!”当着满朝官员,朱元璋瞪着胡惟庸,一字一句地说。
胡惟庸听了,无言以对。朱元璋似乎是无奈地将胡惟庸收押死牢,直到所有想为胡惟庸求情的臣子都来求了情,朱元璋才又似乎很勉强地放了胡惟庸。
胡惟庸心里凉透了,突然联想到刘伯温、汪广洋的下场,感到自已今后怎么也不会比他们更好,这一念头出来,他眼里很快就充满杀气。
古往今来,有多少圣贤之士,都在劝说帝王实行王道,以德服人。实际上,在中国几千年的帝制中,行王道的皇帝有之,但真正能以德服人的皇帝,却从未有过。这并不是说,所有的皇帝人品都极差,只不过皇帝从来就不是因德而产生的,要让一个靠霸道得天下的人以德服人,显然只能是天方夜谭。
不过,对于皇帝的霸道感受最深的,显然是他的重臣、勋臣、近臣,学习得最快的,自然也是这种人。伴君如伴虎,伴得久了,无论是重臣、勋臣还是近臣,也会渐渐地滋长出一些虎气或者竟变成了虎。于是,谋权篡位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在胡惟庸的丞相府中,有一株大榆树,离树不远处有一口井。此井水质甚好,清凉甘甜,非常可口。平时里,井水涓涓细流,每到冬时,反倒有大股泉水涌出。胡惟庸深知此泉的习性,早已想好了一个绝妙的计策,单等到这泉水大股涌出的时候,诱杀朱元璋。
1380年的冬月说来就来,胡惟庸望着井中那大股涌出的泉水,稍一犹豫,便换了朝服,乘车前去皇宫。见了朱元璋,跪伏在地,奏说:“启禀皇上,府中井里涌出了醴泉,请皇上前去观赏。”
宅井出醴泉,是大明的祥瑞。朱元璋听了,龙颜大开,答应去相府观赏。胡惟庸在自家的墙道里藏了许多兵勇,只等朱元璋前来,就冲出来杀了这位皇帝。到那时候,等候在城外的吉安侯与平凉侯,就会带领他们的军队冲进皇宫,将朱元璋的死党清除干净。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朱元璋很清楚他要做的一切,而他对朱元璋的安排却一无所知。
结果是空前血腥的,朱元璋将他 “腰斩,灭九族”后,又顺便例举了中书省的许多罪名,一鼓作气罢中书省,废除了丞相制,同时升六部尚书,将大都督府改为五军都督府,让他们统统直接对皇帝负责。在光辉宏大的金峦殿上,朱元璋咬牙切齿地说:“今后,有敢奏请说要设立丞相制的,杀无赦!”
朱元璋终于达到目的:借胡惟庸的一条命,取消了秦汉以后沿用了千余年的宰相制度,由皇帝直接掌管六部政务,仅设大学士数人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此外,朱元璋又设立监察御史,到各地“代天子巡狩”,以加强对地方政权的监督。
不仅如此,在军事上,朱元璋建立卫所编制,中央设大都督府,不久又取消大都督府,改立五军都督府,统率全国卫所。军队由皇帝亲自命将授印调遣,战事结束,将印归还,军队回到原来的卫所,从而使兵权集于朱元璋一人之手。朱元璋还设立“东厂”特务机构,由亲信太监掌管,刺探大臣,清除异已。
朱元璋以胡惟庸的人头,再次建立起高度的中央集权统治。然而,这种高度集中的权力机构,还需要大量的鲜血来维持和巩固。一是因为权力越集中,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也就越担心下面的反对;二是在集权的下面,必然会生出许多利用集权来相互攻击的派系来。
胡惟庸虽然已死,他的“价值”却并没有消逝。皇权的至高无上,使得皇帝能够随心所欲。在以后十多年的日子里,开始走向老迈的朱元璋,在对极权的追求上越来越变得穷凶恶极,在对自己权威的维护上越来越变得歇斯底里。从治理一个国家而言,朱元璋知之甚少,开始还能依靠他人,随时请教不耻下问。当他一知半解时,就开始一意孤行起来。在胡惟庸死了很久以后,他还一直抓住胡惟庸谋反“罪状”不放,把那些与他的集权有一丝儿悖逆的人与事,都放进胡惟庸案中,给一个万劫不复的谋反罪。
于是,胡惟庸谋反的死党陆续被揭发出来,随着年岁的推移,朝中的许多人,包括一些地方的官吏,认识与不认识胡惟庸的人,都牵连进了胡惟庸案。繁华的帝都,天天都在杀人。一时间,弄得金陵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当官的上朝之前,甚至要与亲人惜别,不知今日上朝,有什么人参自己一本,或者就不能回家也说不定。
朱元璋将肃清胡惟庸“逆党”一案,前后延续长达十多年,直接受到株连杀戮的人高达三万多,间接受害的人不计其数。
明代以前的君主制,有一个特点,就是宰相协助皇帝处置国事。各个时期,宰相的名称或不相同,人数或不固定,职权也有变化。然而,作为官僚集团的领袖,作为对君权的制衡力量,宰相制无疑是传统政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在开国初期,残破之余,万事待理,宰相的作用更不可忽视。朱元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早在1364年,他刚称号为“吴王”的时候,便设立了左、右相国。此后,直到1380年,李善长、徐达、汪广洋和胡惟庸四人先后拜相。
可是,随着宰相制度的实践,朱元璋感到有人在分他的权。他过于地认为天下就是他朱家的,是他朱元璋一手打下来的,他不能容忍有人来分他的权。多年的胜利,使他相信他是天下第一,再不愿有任何削弱他个人权力的力量存在,于是决心要铲除这个制度,他的宰相们,就只能都不得善终了。
大凡能做到皇帝的人,似乎都将自己包装得非常大公无私,似乎他们就是民众的代表。从表面看来,好象也是这样,这些皇帝老儿们,他们什么都能舍弃,甚至是自己的至亲,包括老婆、孩子。然而有一点很能戳穿他们的假面貌,这就是他们不能舍弃自己丝毫,包括他们拥有的极大权力中的一点点权利。他们的成功使他们变得过份自信,总认为老子天下第一,别人办不好事情。
强者的意志强加于民众,这是历史的幸事,也是历史的哀事。公允地说:朱元璋的集权统治,在推动全国统一,整顿吏治,抑制豪强,发展经济等方面都起了些积极的作用,但从另方面说也起着更大的消极作用乃至对社会进步的破坏作用。
集权制禁固了人的创造力,厄杀了人的精神活力,泯灭了人的生存乐趣,对社会的文明发展,是极其有害的。
明朝中期以后出现的宦官擅权乱政,廷臣倾轧争夺的现象,应该说是极端专制主义体制的必然产物。
作为贫苦出生的朱元璋,对贪污腐败深痛恶极,他借助自己的崇高威望,想方设法,用了极其残酷的手段来严惩贪官污吏。其决心之大、力度之强、措施之精确,空前未有。曾经一时,也收到了较好的社会效果。在他统治的一段时间里,贪官污吏受到强烈震慑,也曾有所收敛。可是,在家天下的皇权制度下,做官只是从上面来的任命,这本身就是贪官污吏的温床,皇上再下决心,又如何能将贪官污吏消灭干净?更何况,集权本身就是最大的贪腐,这是皇权的宿命,也是皇帝的无奈。
朱元璋从建立大明王朝以后,他一直都在大搞“杀尽贪官”的运动。令人遗憾的是,一直到朱元璋寿终正寝,贪官污吏们还是比较猖狂。以至到朱元璋临终时,他还在瞪大眼望着苍穹说:
“天啊!这是为何,贪官如此之多?早晨杀了一拨,晚上又生出一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