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的品质来说,比较中国历史上的皇帝,隋文帝杨坚算得上是颇有道德的人,这单从他对伽罗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因为夫妻间并没有血缘关系而又要长久地生活在一起,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行为,最能反映他的德性。
可是,政治太无无情义,在做皇帝之前,杨坚十分果断地灭掉无辜的功勋尉迟迥,还无情地杀死了所有与尉迟迥有些牵连的人;做了皇帝之后,杨坚还要再杀一些非常无辜的人。
首当其中的,便是北周宗室在不断地遭到杀戮后留下的五个较有实力的王。
一个外姓人就这么夺走了宇文氏的天下,宇文氏的家族自然是心怀怨恨、不肯善罢甘休的。日后,只要稍有些风吹草动,这些王就一定会起来争夺帝位。不管这五个王是怎么来想这件事情,这事都是明摆的,这就是政治的残酷性。若不其然,为什么有史以来的每一次改朝换代,都要那么多善良的人去陪葬,都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惨死!
可是,这五个王中,有两个就是他心爱皇后、独孤伽罗的亲姐姐独孤明敬,与北周第二个皇帝、武帝宇文邕的大哥明帝宇文毓所生,这些王分别封地各处,这次是回来,是来参加宣帝的葬礼。现在宣帝刚进坟墓,杨坚就对他们举起了屠刀。可怜的5王,一个个都只能满腹委屈地跟着宣帝去了。
杨坚尽杀了宇文氏诸王,杀死皇后曾以之为荣亲姐姐的儿子,又将还在滴血的屠刀挥向他与皇后生下的女儿杨丽华的一对儿女。伽罗曾亲自入宫说服女儿杨丽华下诏,令杨坚以大丞相的身份辅政。那时,伽罗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女儿不答应,就给女儿跪下。可是现在,她与杨坚要杀女儿的儿女,也是自己的亲外孙、外孙女,女儿杨丽华真的就给他们夫妇下跪了。
“父皇、母后,饶了他们吧,他们都还那么小……”本来是皇太后的杨丽华现在突然成了公主,为了自己的一对儿女能活下来,她哭得黑天昏地,哀求自己的父母。
皇室的亲情从来都浸泡在无情的政治中,就象一件白衣浸泡在墨黑中,白是不会再存在的,剩下的只有黑色。杨丽华的儿子、杨坚的外孙、退位的小皇帝,终于还是被杨坚这个做舅爷的人亲手杀掉了,而来给这位小皇帝陪葬的,还有他的一个刚满4岁、异常天真而又美丽的小妹妹。
这一年,隋文帝杨坚已经四十岁,他的独孤皇后,三十七岁。在此之前,独孤皇后的姐姐和女儿都已经做过皇后了。
作为女人,独孤皇后是很能维护和享受女人权力的。从杨坚那里要来后宫大权之后,皇后立刻整饬宫内体制,首先是废除皇帝三妃六嫔的惯例,象民间的淑女一样,她决不允许任何女人亲近她的男人——隋文帝。
在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独占的情结上,作为皇后的伽罗,似乎与任何普通女人都一样。隋文帝不仅没有纳妾的自由,就是偶尔**,也是很难的。
尉迟迥被灭门之后,他的一个漂亮女儿被作为女奴没入宫廷,隋文帝偶然见了,便偷了她一夜情。这事竟然让独孤皇后给知道了,立即让人乱棍打死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下朝后,隋文帝知道奸情败露,感到无颜去见皇后,骑上一匹马,连夜躲进终南山的一个寺庙里,高颎等人力劝他回宫,杨坚竞哭丧着脸请他们先去替他向皇后求情,请求皇后的宽恕。
国不可一日无君,已到中年的独孤皇后非常能够权衡事情的利弊,做事捏拿地很有分寸。她这次不但宽恕了杨坚,还亲自到庙里去迎丈夫回宫。只是从这以后,皇后对皇帝的控制更为严密了。
文帝上朝,皇后一定同辇而进,到了正殿停下,然后在幕后留神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史称“政有所失,随则匡谏,多所弘益。”一直等到文帝退朝,皇后又同他一起回宫,所谓“同返燕寝,相顾欣然。”
以前的史家虽把这种事说的这般美丽,其中杨坚一定有不满和无奈,而独孤皇后的醋劲,也可见一斑,然而不管怎么说,还是可以看出,皇后教夫有方,而且深爱丈夫;同时也证明杨坚这个文帝的德性很好,若不其然,换一个无德的男人,是不可能迁就女人如此,到头只可能以惨案终结。由此也可见,迁就他人,是一种很好的可以化祸为福的美德。
当然,作为皇后来说,独孤伽罗已经远远不止合格,而是非常优秀的。对于国家大事,她有着许多很好的看法,每当与隋文帝议论起来,常常能给予文帝一些非常有用的启迪,或者是与文帝不谋而合。除了这些份外的政治智慧,独孤伽罗还很尊礼长辈,甚至对朝中官员的父母,都很礼遇。
伽罗最让人尊敬的,还是她的善良节俭。
当时突厥与隋贸易,有明珠一盒,价值八百万,幽州总管殷寿让她买下,她婉言谢绝说:“如今戎狄屡次侵犯,将士征战疲劳,不如将八百万奖赏有功之士为佳。”此举传出,立刻受到朝野百官的称赞。在平时,皇后很关爱将士,常常把宫中的珠宝金钱,拿来犒赏他们,竟使她这个皇后没有一件多余的服饰。
因为皇后是个虔诚的佛徒,每逢处决犯人的名单报上来时,她总会涕泪交流,恳请杨坚要谨慎决狱,切切不可枉杀一人,而且常常会挑出一些可杀也可以不杀的,予以释放。
近管如此,在对于有关国法的是非上,皇后又是很有原则,很能坚持的。
大都督崔长仁是皇后的表兄,因触犯国法,按律当斩,文帝看在皇后情面,有意赦免。皇后知道后进谏说:“国家之事不可以顾私。”从而坚持处死崔长仁。
皇后的异母兄弟独孤陀因滋酒逞凶残害百姓,受到了皇后指责,由此怀恨在心,常以猫鬼诅咒皇后,按律也当斩。此事发生后,杨坚正怒气冲冲地要杀独孤陀,独孤皇后却认为这不过只是诅咒自已,不碍国事,请求留下独孤陀的性命。
杨坚开始不从,皇后绝食三天,求保兄弟性命;杨坚无奈,只好改判独孤陀为流放。
如此看来,伽罗确实是个难得的优秀女人。只是,世上的人总是难于完美,再优秀的人,也总会有自己的弱点,而且这弱点还常常就是从优秀中生出来的,这正是人类千年的遗憾之处。
独孤皇后很有主见,热心地帮助文帝打理国事,而且每次的意见都比较正确。可是,当她由此而强力干涉儿子和大臣们的感情生活时,就引发了一些不好的,甚至是非常严重的后果。
杨勇是独孤皇后与杨坚的长子,爱好学习,喜欢词赋,性格也很直率,不知矫饰。杨坚篡位后,立他为太子。作为皇位的继承人,独孤皇后认为自已有责任替他做主选妃。当她把所有门当户对家的女子都考虑了一番之后,感到只有元氏的女儿最为温婉贤淑,十分适合将来母仪天下,于是就定了她来做太子妃。
可是杨勇不喜欢元妃,他只对相貌俏丽、楚楚动人的云昭情有独钟,而对母亲给挑的元妃,则只有敬重,并不喜欢,结果虽与元妃百年合好,却不去招惹她,而只与云昭翻云作雨。
皇后听说,心里很不高兴,不止一次地婉言劝告太子,说云昭失于轻优,还是少接近些好。杨勇听了,并不同意,就替云昭辩护,这么一来,母子感情出现裂痕。
杨勇虽然孝顺,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无法顺从母亲,依旧我行我素,几年过去,云昭给杨勇一连生下三个女儿,而饱受冷落的元妃非但没有动静,还突然就发心脏病死去。这使独孤皇后大为不快,对杨勇一时非常反感。
杨勇脚下有个弟弟叫杨广,也是独孤皇后所生。杨勇封为太子时,杨广封为晋王,6年后任淮南道行台尚书令,过两年又做了行军元帅统兵伐陈,一举灭掉陈国,立下赫赫战功,晋升太尉。
弟弟杨广之所以屡建功勋而哥哥杨勇似乎没什么大的作为,这并不是哥哥就比不上弟弟,而是各人的职责不同的原因。杨勇既已封为太子,就只能留在朝中跟着父王学习治理天下,而弟弟既然为臣,当然要领军打仗学习军事,做好保家卫国的事情。
谁知因为这样的分工,竟成全了接连两朝太子的“弟弟”都夺到了皇位,而最早立下的太子都惨遭不幸。隋朝如此,后来的唐朝也不例外。
杨广同样喜好诗词,而且特别地敏锐聪慧,心志虽很高,却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扭曲自己。当他立下赫赫战功后,回头来看哥哥杨勇,竟感到他不如自己。
不过就凭年长两岁,做了太子,今后一生一世,他都是君,我纵有齐天的本领,也还是他的手下,只能府首贴耳地来做臣子。
这么些想法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杨广的心里,他越来越感到自己有些憋屈,在给太子哥哥行礼时,心里更是别扭得利害。当他有一天发现母后对哥哥竟然很不满时,眼前突然一亮了!
秦末的一个农民陈胜尚且敢问: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何况我与他同母同父,都是龙子,凭什么他能做皇帝,而我却不能?!
有了这样的想法,杨广开始琢磨母后:她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是因为什么,她对哥哥不满?凭着他的聪明,杨广很快就把这一切都琢磨得透透的,于是开始行动了。
“节俭仁孝、不好声色”,既然母后喜欢有这八个字的儿子,杨广就按这八个字来做人做事,这对杨广来说,给人造成自己具备这八个字的印象,要比征战沙场容易得多。
不久,独孤皇后便突然发现,杨广竟是这样的节俭仁孝,不好声色,心中十分地欢喜。
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杨广是这样的好!由于对杨勇的失望,历来聪明透顶的独孤皇后这次没有象以往那样遇事再深一些考虑,或者至少再问一下,这杨广,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好呢?
独孤皇后没这么深想,却想到了太子的事。
如果是杨广做太子该有多好。伽罗有了这想法,便给文帝吹枕头风:“你听说吗?广儿很仁孝,每每我们派使节去他的守地,他总是要出城恭迎;每次远离朝廷、父母时,他都悲泣伤感;特别是他对于我给挑选的王妃萧,十分地友好珍爱,为了她,把原来的小妾都给疏远了。不象勇儿,把个温婉贤淑元妃就这么气死,去同那轻优的云氏终日设宴取乐!”
杨坚听了,锁紧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太子杨勇,因为太过直率、善良,常会给他提一些建议,有时也令他很烦。可这太子已经立了,而且合符体制地立了,如今他又无大错,做父皇的又能怎么样?
世上的事情,只要有可能发生,就有发生的时候,杨勇终于给自己弄出大错来了,这是一个让人费解的错,他宠爱的云昭给他生下了一个小王子。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错,因为在此之前,为保皇室继承人的正统,独孤皇后就给太子订下规矩:“后庭有之,皆不育之,示无私宠”。
可是,问题是现在元妃已经死了,完全可以给云昭扶正,这样杨勇不但不犯错,而且还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独孤皇后故然反感杨勇,但杨勇毕竟也是她的亲骨肉,怎么处理这件事,还真就有些拿不定主意,正犹豫时,一直非常地注意太子与皇后所有事情的杨广露面了。
他是特意从守地扬州赶来晋见母后的,说了许多让母后高兴温馨的话之后,杨广突然显得忧慽起来,在母后再三追问下,他才有些为难地说:“不知怎么回事,太子对儿存有异心,屡次派人刺杀于儿,让孩儿十分惊恐。更惊恐的是,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儿子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下一次不知还能不能再来拜望母后。”
说罢,杨广泪如雨下,伏在母后脚前小孩般嘤嘤地哭起来。独孤皇后听了,心里又酸又恨,拉起杨广,恨恨地说:“皇儿不怕,有母后在,谁也休想杀得了皇儿。”
说罢,皇后怒气冲冲地找到杨坚,把杨勇刺杀杨广的事陈叙了一遍,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勇儿如此,分明已不成器。他抛开正室,专宠云氏,又违我们给他定的规矩,生下皇孙,这些我本来还在想是否原谅了他;可如今,你我都还健在,他尚且要杀他的兄弟,今后我们去了,他还能容得下谁?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容下了广儿,可他成天子之后,太子竟是庶出,广儿兄弟们,还都得向云氏俯首称臣!”
杨坚听了,心头一震,特别是庶出的皇孙今后来继承他杨氏的大位,这使他确实有些不高兴。
公元600年10月,隋文帝在独孤皇后一力地主张之下,以太子“情溺宠爱,失于至理,仁孝无闻,呢近小人”的罪名,将他废为庶人。
一个月后,在独孤皇后的鼎立支持下,节俭仁孝、不好声色的晋王杨广被立为太子。
伽罗舒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下可好了,杨家的天下后继者再没有什么瑕疵了,我这也算是替杨坚做成了最后一件大好事。”
然而,除此之外,伽罗最后还替杨坚又办了件“大好事”,这就是开销隋朝的的开国元老、独孤皇后两代家臣、德高望重的相国高颎。
这当然也有原因。
原配夫人死了,高颎心伤欲碎,对前来探望的独孤皇后十分忧伤地说:“瑟弦骤断,唯斋居诵经而已。”
皇后听了,十分感动,回宫对杨坚说到此事时对高颖大加赞叹。谁知不到1年,相国府中就传出锣鼓喧天的庆祝高颎爱妾生子的消息,隋文帝高兴地前去祝贺,独孤皇后却怒火中烧地摇头叹息。
“高颎虚伪透顶,表面装作痛念亡妻,暗地里却鱼水小妾,真是可恨!”独孤皇后有了这想法,又是天天在枕边向文帝絮叨。
文帝招架不住,只好依了皇后请求,将当政二十年、功绩显赫的相国高颎,以“表里不一、不堪信任”之名,罢免了丞相之职,让他回乡养老。
伽罗生命的最后两年,接连替杨坚办完了这两件她自认为是天大的好事,公元602年,她面带微笑,无怨无悔地离开人世。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办的这最后两件事,是她亲手给她心爱的丈夫种下了噩梦的种子,最终毁了他丈夫隋文帝的性命,也使她与杨坚一道开创的隋朝落到了一个败家子手里,异常地短命!
人,总是没有完美的,这正是人最该注意和思考的问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