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太后紧张,吕不韦心里有些儿满足,也有些儿高兴。他捋了捋胡须,微微地一笑说道:“只不过,这件事情只要王太后处理得妥当,也还是可以避免出现那样可怕的问题。”
王太后眼望着他,分明在问:我该怎么处理,才算是妥当?吕不韦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赵姬的一张脸,此刻他非常明白王太后的疑问,又沉吟了许久,这才开口慢慢地说道:“根据祖传的惯例,遇上未成年的王位继承人时,王权可以托付给母后及辅政大臣。现在,蒙庄襄王的厚爱,我吕不韦也是大王的托孤大臣之一。可以与其他的几个大臣一道,在秦王亲政之前来替他管理国家大政,待他长大之后再把王权交还给他。”
“是这样!”赵王后似乎又松了口气,平静地看着吕不韦。
“就是这样。”吕不韦重复着王后的话说。
“既然是这样,我还是那句话,政儿的一切就拜托丞相了。”赵王后想了想,为了儿子,她终于又说出这恳求的话来。
吕不韦却摇了摇头。赵王后不由得急了,追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吕不韦再次摇摇头,说:“不韦怎么会不愿意,只因为以不韦现在的职位,确实是承受不了这样的重托。”
“为什么?你不是丞相么?”
“承蒙大王的信任,不韦确实已经贵为丞相。但是,在丞相的上面,还有一个相国昌平君,而丞相设的又是两人,除了不韦,还有隗林。在大臣之中,不韦的权势只能居于第二或者第三。在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对于秦国今后的许多事情,嬴氏家族也都要介入,不韦是没有办法全权做出决定的。因此,不韦担心在嬴政还没有加冠的漫长日子里,在嬴氏一族里,如果有人对他的王位有野心,并不是不韦所能控制。这事,不知王后是怎么看的?”
“我怎么看?我连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啊!”赵姬失声地喊起来。
“你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讲明。”
赵姬不再言语,她似乎有些明白,却还是不十分清楚,只把问询的目光瞅着吕不韦。
“是这样的,现在是关键时期,我还是要再问你一次,如今在这么多文武大臣当中,你最相信的是谁?”
“我己经告诉了你,除了你,我谁也不信!”赵姬大声喊着,有些埋怨地望着吕不韦。
“这事关系重大,而且……”吕不韦有些吞吞吐吐。
在赵姬的印象里,吕不韦从来不缺自信,这一次,真不知他是为什么。赵姬不愿听他再说下去,再次抱住他,凑近他的耳旁动情地说:“我只相信你!不韦,现在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他听着,浑身热血翻滚。她早已是热泪盈眶,抱着他的头说:“我再怎么,也知道你是政儿的父亲。如今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你会真心地痛他、爱他、护着她。”
“你真是这么想?”
“你还这么问?”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嬴政的王位也就安全了。”
“你说,要我怎么办,只要政儿的王位安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嬴政继位后,你必须出来执掌秦国的王权。”
“我……”
“对,就是你,必须是你,而且现在只有你才可以出面替你的政儿执掌王权。”
“可是,我怎么能行!是不是就由你。”
“这不可能!你听我说,我没有这个资格。如果你不出面来替你的政儿执掌王权,那么他的叔伯和兄弟就会有人来执掌王权。到时候,他还会不会将王权还给政儿,就是件难以预料的事情。”
“是这样,我现在有些懂你的意思了。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告诉你,在嬴政加冠亲政之前,秦国大政要事,必须是你一个人拥有最终的决断权力,任何人都无权替代,直到嬴政年满22岁时,你把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亲手还给他为止。”
王太后听了,睁大眼睛。可怜的女人,她从前是商人的妾,后来是嬴政的母亲,再成为太子的爱妃、庄襄王的王后,还突然间就成了王太后。对于国家大事,她从来不去过问,压根也没有一点兴趣。可是现在,命运却要把这么沉重的担子让她挑起。单是听到这样的重任,她就已经胆怯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不敢去正视吕不韦问询的眼睛。
“我刚才己经说过,如果你不掌控最高的权力,一切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吕不韦的声音很轻,对赵王后却如一个巨大的霹雷。她的睫目扬起,又睁大了眼睛,她想到了华阳太后那冷冷的一瞥,想到了华阳太后的遭遇。曾记得,昔日的华阳王后,曾经是那样的高贵,那样的春风得意,可是孝文王一旦去世,善良的子楚虽然没有忘记她的再造之恩,结果她还是只能生活在郁郁寡欢里。因为子楚还有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有自己的爱妃和太子。这些人在子楚的情感里,谁都比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华阳太后更亲近。寄人篱下的时候,子楚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华阳夫人是他的天,华阳王后是他恩比天高的人。一旦子楚当了国君,有了权力,就不用再压抑自己感情,真情一旦流露,自然使华阳太后感到冷漠、感到寒心,于是只能把自己锁进受冷落的孤零里。如果没有权力,她就可能循着华阳太后的不幸之路走去。更何况,还有她的儿子,如果王位有变,想活下去都是难事。赵王后想到这里,对权力突然产生了兴趣,同时也产生了担心,脱口问吕不韦:“可是,我能掌控秦国的权力吗?”
“能!”吕不韦爽快地回答说:“只要我们一心,就一定能。”
“我们一心……”赵王后想了想,一切都明白了,两眼盯住吕不韦又问:“就是说,今后的一切都听你的?”
“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呢?”
“是我听你的,大秦国所有的人都听你的。我只不过是协助你,告诉你一些事情该怎么处理。”
赵姬听了,有些兴奋,却不愿吕不韦看见,她垂下头来,故作沉思的样子。
“命运把我与你们母子紧紧地拴在一起,除了尽全力保住太子的王位,我吕不韦再没有其他办法保住我自己今日的富贵。”吕不韦真诚地说。
赵王后听了,微微地点了点头,吕不韦见了,知道她己经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有些顾虑,又补充说:“无论怎么说,在秦国我都是一个外来人,以前是靠了子楚,有了今天的富贵;今后必须依靠嬴政才能保住一生一世的富贵。”
“我相信你!”赵王后终于完全相信了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外来客吕不韦,也看到了一个拥有宠大的、有着坚实基础王室家族支撑的嬴政。吕不韦永远取代不了我的政儿,他只能支持我的政儿。赵王后在心里说。想起了只要与他联手,一定可以确保儿子的王位,直到他安全地长大,继承他父王留给他的这个宝座,赵王后放心地笑着,欣赏地望着吕不韦。好一会,她一字一句地说:“我都明白了,还是那句话,嬴政全靠你啦。你说怎么办,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
从赵王后的眼神里,吕不韦看到了她真正的明白和信任,于是详细地叙说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他侃侃而谈,抑扬顿挫,一直谈到他吕不韦必须位居百官之长时,才把声音放低下来。他有些担心,对这个没有政治头脑、见识平平的女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会不会让她对自己又产生新的疑心。在吕不韦看来,在许多事情上,女人都比男人小气。可他并不知道,对于某些事情,女人却比男人更大方、更有魄力。为了儿子,王太后果断地答应她将会不顾一切地支持吕不韦,不但要擢升吕不韦为相国,使他成为名符其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权的朝臣,还主动地提出让嬴政认吕不韦为仲父,使吕不韦成为少年大王仅次于子楚的第二位父亲。吕不韦得到这样的承诺,还得到了这样的抬举,心中狂喜不已,他久久地望着王太后,瞬间想起了那个他曾经拥有的欢媛。他向她伸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她闭上美丽的双眼,在他的怀里静静地靠着,眼前又掠过华阳太后冷冷的一瞥。她迅速地挣脱出来,四处查看着,轻轻地说:“我们还是立即行动起来,办好该办的事情。”
吕不韦点点头,起身告退。临出长帘时,吕不韦温和地说:“你最好去与太子好好谈谈,教给他一些需要他做的事情。”
王太后听了,缓缓地站起来,说:“我正想去看他,这可怜的孩子,对他父王的去世非常伤心,两天都不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