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来了,急匆匆地走进王后的寝宫。他站在宫女们的身后,望着王后沉思着。一个机灵的宫女突然发现了他,回过头来望着他,其他的宫女都跟着这么做了。吕不韦见了,朝她们挥了挥手,她们便象受惊的鸟儿一样,一个个全飞了出去。吕不韦望着宫女们远去,扭过头来,大胆地瞅着赵王后。
在吕不韦这样的男人心里,女人就是女人。昔日的欢媛尽管成了太子妃、成了王后、现在又成了王太后,在心里的份量却并没有增加半点。但是,他在表面上的表现,却必须不同。就譬如对一块朽木与对一块朽木雕成并喷了金的菩萨,态度绝对是不一样的。尽管明白人在对金菩萨磕头时心里会想,不过一块朽木罢了,然面子上还得是恭恭敬敬的。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吕不韦对他这个往日的爱妾,一直都是如此。自从他将她献给异人之后,他这是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大胆地看着她。
王太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终于碰到了一起,双双都显露出百感交集。比之于象吕不韦这样的男人,赵姬这样的女人有着更完美的人性,这缘于她对异性没有那么多出格的新鲜欲望。只要有个男人真心地待她,原则上就可以让她充满欢喜并投桃报李。异人在患难中得到她,真心地待她,这情谊使她忘却了可以说是曾被他遗弃了六年的痛苦。当他从新接纳她后,她对他甚至感激涕零,决心与他相好了一辈子。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某个异性的思恋,只要有了另一个来替代就可能减弱或者中断。早在赵国时,吕不韦将赵姬嫁给异人,在赵姬感受到了异人对她的真爱后,渐渐地忘了吕不韦。女人的忘却总是象爱一样痴傻绵长,在以后的日子里,在她最苦最难又最危险的时候,她思念、埋怨甚至痛恨的,也就只是异人。在过去的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里,吕不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曾经有过的、已经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可是现在,子楚突然离去,她的真爱、思念、依靠都离她而去,昔日的丈夫、今日的丞相却来到了她的面前,来到了她的以前只有秦庄襄王才能进来的寝宫里。她望着他,渐渐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往日里与他生活的情景突然间变得越来越清晰。她记起了他风尘仆仆赶回家见到她时的兴奋,记得了他曾经给她的热烈拥抱、花间的亲昵,甚至回想到了他们**时的快意。她又看到了一个充满**、智慧、自信、能力超群而对她恩爱有佳的吕不韦。她突然觉得,他们似乎从来就没有分手,一直都是相聚在一起。
“天啊,过去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一场梦,只有我与我的吕不韦,才是真真实实的!”她在心里喊着,仿佛是找到了真爱、思念和依靠,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不韦!”她突然冲上去抱住这曾经的丈夫,动情地呼唤着,就象当年在邯郸的玉龙居里等到了他归来时的那样。吕不韦又触到了她温润丰腴的身子,感到了她一颗期盼而渴求的心。只是,此刻丞相的心中,对这往日的最爱,已没有了一点点对女人的那种欲念,只有一个托孤大臣,要与他的主子、王后娘娘商量的许多事情。他待她稍稍平静,便轻轻地推开她,极温和地说:“别这样,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她望着他,面颊上露出一丝儿红晕,有些儿失望。把头低下,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确实在理,便抬起头来问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来,就是要与你商量这件事情。”
“不用商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这事,该由你来定。”
“我来定?”王太后有些急,也有些气。她原想他会把什么都告诉她,教她对什么事该怎么处理,没想到吕不韦会这样回答。她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吕不韦。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吕不韦更加温和地说:“只是,今后秦国的大事,的确都该由你来定。”
“可是,我不知道定什么,怎么定!”她大声地喊起来。
“你会知道的,我已经说过,你不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这样,你就会知道定什么,该怎么定。”
王太后听了,这才掉过头来,期待地看着吕不韦。
“有些事情,我要先告诉你。只有这样,你心里才会有一个底,才知道该怎样来处理将要面临的事情。”
吕不韦说到这儿停下来,探询地去望赵姬。这么些年都很少见面,要相互说些什么话更无从谈起。吕不韦知道人总是会变的,还不知如今的赵姬对他会怎么想,对他的话又能信多少。于是,这才这么小心翼翼的。
赵姬听了不吭声,还是那样期待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焦急。吕不韦见了,这才接着说:“情况是这样的,在我们秦国,一直遵循着早在西周时就已经确立的父死子继、立嫡立长的君位继承制度,这制度给了嬴政继承王位的合法性。刚才,嬴氏的长辈和托孤的文武大臣都已经参拜了新王。这就是说,大家认可了你的儿子嬴政为秦王。按照惯例,只要在三天之后嬴政举行了登基大典,他就成了秦国的大王。”
“是这样的。” 赵姬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的着急没了,脸上露出笑意。她静静地望着吕不韦,说:“登基大典的事,我不憧,政儿年纪又这么小,一切你安排就是。”
“我安排?”
“当然是你安排,不是你,还有谁?”
“安排登基大典的事,好办。只要王太后信得过我,到时我一定将太子的登基大典办得风光隆重。”
“信得过你?我有什么信不过你?我信不过你,还能去信谁?” 赵姬不满地瞥了吕不韦一眼,委屈说。
吕不韦听了这几句话,心里的疑虑放下许多,有些高兴地说:“我知道王后相信我,我非常感谢。”
“非常感谢?你怎么说话还这么酸溜溜的?”赵姬瞪眼看着吕不韦,伤心地说:“你知道么,在这个世界上,现在除了靠你帮我,我还能靠谁?”
“我……”吕不韦心中一喜,说完这个字,看到王后眼圈红红的,忙掏出一方丝巾递过去。看赵姬擦干了泪水,他这才缓缓地说道:“其实,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为了能帮助你,帮助政儿。”
“不韦!”她又动情地呼唤着,终于忍住了没去抱他,只是深情地望着他,说:“你既然这么说了,政儿的登基大典你全权安排就是。”
吕不韦点点头,说:“我一定去把这事办好。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从过来的情况看,在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之前,破坏这种制度、违反这种惯例的现象还是司空见惯的。现在嬴政还太小,这般年纪继位,正好给有野心的人提供非正常争夺王位的最好机遇。更可怕的是,嬴政有近三十个叔伯,还有三个兄弟,他们都有可能争夺王位,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会有这样的事?政儿的叔伯、兄弟有可能来争夺他的王位?”
“对,是这样的,正是这样的,完全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说完这句话,吕不韦停下来,去看王太后,只见她那原本好看的眉头紧皱着,正非常担心地望着自己。吕不韦稍稍地凑近她,压低声音接着说:“实话告诉你,我现在非常替地嬴政担心!”
王太后听了,眉头皱得更紧,还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更加紧张地望着吕不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