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与丁玲胡也频的分歧2(1 / 1)

沈从文听了,不好意思地看看丁玲,点了点头。

“快说来听一听。”

“那是我来北京前两年的事情,那年二月我离开凤凰去芷江投奔五舅黄巨川,当时,我的七姨父熊捷三也在芷江城里,常与五舅吟诗唱和,让我替他们抄写。那段日子真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快说正题。”

“你莫慌,让我慢慢说。正是在我姨父熊捷三家,我阅读了林纾译的许多西方小说,有狄更斯的《贼史》、《冰雪姻缘》、《滑稽外史》、《块肉余生述》等小说。”

“后来呢?”

“后来姨父熊捷三见我替他们抄写时临摹的小楷不错,就对我有了好感,然后就为我提亲。可是我不愿意。”

“为什么?”

“这种事,我喜欢由自己来处理。”

“哈哈!”丁玲笑了,说:“许多事看你都太面糊,没想对人生大事还是有自己的主见。”

沈从文听了夸赞,憨憨地笑了。丁玲又问:“你说的姨父熊捷三,跟熊希龄是什么关系?”

“熊捷三就是熊希龄的亲弟弟。”

“是这样子的,你还真不错,连首任民国政府总理亲弟弟的提亲也敢拒绝。”

“这种事,得两个人能和气地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跟其他名利是没关系的。”

丁玲听了,这次没笑,只是非常认真地点点头。沈从文见了,也对丁玲认真地点点头。关于丁玲,沈从文在后来的《记丁玲女士》中写道:

“朋友们所得于丁玲女士的好印象,实不在她那女性意味方面。她能给朋友的是亲切洒脱。她既不习惯使用脂粉,也缺少女性那分做作。她待人只是那么不可形容的爽直,故朋友相熟略久,就似乎极容易忘掉了她是个女人。然而从另外一方面说来,则凡属于一个女子某种美德,她却毫无缺处。她亲切却不狎亵。她爽直并不粗暴。她无时髦女人风韵,也可以说她已无时间去装模作样的学习那种女性风韵。她容易使熟人忘掉她是个女人,不过因为她没有一般二九年华女人那分浮于眼眉行诸动止轻佻风情罢了。认识她灵魂美丽天分卓绝的,只是很少几个朋友,一般人对于她的美丽处与长处的认识,则必需数年后从她的作品上方能发现的。”

从这段话不难发现,沈从文对丁玲有相当的好感,但仅是将她当成亲妹妹,或者是弟弟。当然,上面这段话是后来说的,在开始的时候,他对丁玲还是有过那种男女间的感情,只是当丁玲与胡也频走到婚姻的那一步后,沈从文对丁玲的这种男女之情就彻底消失了。因为作为一个地道的镇竿人,都能守住“朋友妻不可欺”这样的做人原则,以至于直到今天,这仍然是地道镇竿人的交女友原则。

后来的事实证明:“四·一二”对丁玲的一生影响很大,由于思想苦闷,她开始写小说了。正如她在后来的《一个真实人的一生》中写道:

四·一二政变”后,“我每天听到一些熟人的消息,许多我敬重的人牺牲了,也有朋友正在艰苦中坚持,也有朋友动摇了,我这时极想到南方去,可是迟了,我找不到什么人了。不容易找人了……我恨北京的文人!诗人!形式上我很平安,不大讲话,或者只像一个热情诗人的爱人或妻子,但我精神上苦痛极了!除了小说我找不到一个朋友,于是我写小说了。”

丁玲试图在小说中发泄自已对社会的卑视,在展示个人孤独的灵魂仍然倔强中去寻求一种安慰。她的第一篇小说《梦柯》,主人公是个富于正义感的少女,因不满教员对模特儿的侮辱离开了学校,住在亲戚家,却不幸落入爱的陷阱,受到表兄等人感情上的侮辱,于是再次出走。没想到当了演员之后,竟遭到肉体与精神上更大的凌辱。

这篇小说是叶圣陶从一大堆来稿中挑出来的,开始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还以为是沈从文的。《梦柯》发表于1927年12月10日《小说月报》第18卷第12号头条位置上。

《梦柯》的发表给了丁玲很大的自信,接着又创作第二篇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同样由叶圣陶在《小说月报》刊出。

丁玲两篇高质量的小说接连发表,惊动了当时文坛。评论人毅真在他的《几位当代中国小说家》中说:《莎菲女士的日记》的问世“好似在这死寂的文坛上,抛下一颗炸弹一样,大家都不免为她的天才所震惊了!”

而1934年出版的《丁玲评传》中草野的文章《坐有女作家交椅的丁玲女士及其作品》中又有这样的评语:

“现在我要重复的说,中国女作家的交椅是属于作者了。她的创作能有他人的所不能长,而没有他人的所短。它的造句新颖,结构别致,风格特殊,她确是中国枯燥的文坛上一位健将,末了总括起来,我对于作者的评价是:一、专长于女子心理的描写;二、受沈从文先生作品风格的影响。”

不管那段时期的评论人怎么说,丁玲是以特高的起步步入文坛,这话却是十分准确。紧接着,丁玲又连续发表了《在暑假中》、《阿毛姑娘》、《自杀日记》等十几篇小说。

这是后话。就在丁玲在创作批判社会的《梦柯》和《莎菲女士的日记》时,沈从文也写完了他的《柏子》。这篇小说,讲叙了水手柏子的故事。为了活,柏子只能每日呆在船上,冒着极大地生命危险拿着微薄的收入。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有自己的女人。于是,在船靠岸后,柏子就去找自己心爱的妓女过夜,把一月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腰板钱”用光,然后再回到船上去。至于用光他“腰板钱”的那个妓女,虽是柏子的相好,但一面又做着同妓女一样的事情。这个可怜的妇人,沦落也只因为要活下去。

柏子无奈去吊脚楼寻欢,女人无奈只好这样!因为他们之所以这样都是被逼无奈,以至于膘娼这种本来的脏事让人看了,也不觉得他们的行为有多丑陋,反而感到他们很勇敢,能够这么坚强地活在这个千疮百孔、丑陋之至的世界上!

关于柏子,沈从文在1942年写的《水云》里说过这样的话:“我是个乡下人,走到任何一处照例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和普通社会总是不合。一切来到我命运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我用不着你们名叫‘社会’为制定的那个东西,我讨厌一般标准。尤其是什么思想家为扭曲蠧蚀人性而定下的乡愿蠢事。”

乡下人沈从文虽然逐渐地走进了新的生活环境,从表面来说好象是已经适应了,可他内心深处,却始终难以认同眼前的世界,把一腔的爱都放在对遥远故乡那不老的山和灵动的水的追忆和拾掇上。

沈从文寄情于故乡,是因为此时的故乡不但对他失去了限制的能力,反而是给他提供了与眼前大都市对比思考的诸多自由。

他此刻比以往更加地热爱自己的国家,追求真理远胜于追求思想。他坚持不懈地学习,认认真真地思索,渴望能有自已的思想。他认为思想只是一种工具,可以帮助自已更好地来理解世界。对于那些把某一种思想奉作神灵,把自己一辈子都拴在上面的人,他有些瞧不起甚至反感。

沈从文希望借助思想的力量去照亮书本和人生的种种事情,让自已能更加地明自和理解人生世相,而绝不去盲从或膜拜某一种思想。

等等这些,沈从文与丁玲和胡也频,以及如鲁迅、郭沫若等等热衷于革命的人,都是有一定分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