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首议理政
151、
李世民醒来,发觉自己枕在杨妃的玉臂上,不由得一笑:“难怪,朕睡得这么舒服。”说着坐了起来。却不见杨妃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杨妃正用另一只手将这被枕的手抬起来。
“成这个样子,怎么……唉。”李世民回身抬起她有些僵直的手臂:“御……”刚喊出这一个字,就被杨妃伸手拦住他的嘴。
“不用叫御医,一会儿就没事了。”杨妃笑着说:“妾不能替你更衣,请陛下自己动动手。”
“朕就再睡会儿,等爱妃的手能活动了,再起身不迟。”
“陛下,你现在必须起来。”
“不,朕要办的大事都已安排妥当,也该让自己多睡会儿了。”
“不行!刚才皇后那边来报,皇后正在生产。”
“爱妃怎么不早告诉朕。”李世民说着一骨碌起身。杨妃的手臂此时也能动了,在一旁帮着他穿衣戴帽。
“还没有生,陛下又睡得正熟,臣妾就……”杨妃替李世民整理胸前的纽扣,歉意地望着他说。
“不碍事,朕不怪你。”李世民说着在杨妃的脸上亲了一下。
李世民走进正宫,差点与被匆匆奔来的婵媛撞了一下。婵媛是长孙氏的贴身丫鬟,忽见一男子挡在道上,已经跑过去几步,又回头来看,见是李世民,忙扑通一声跪下说:
“禀皇上,皇后生了!”
“生了?”李世民看一眼婵媛:“起来吧!”说完几步走进内室。从婵媛手上接过一个胖乎乎的婴儿,李世民久久地注视着这个新生的、稚幼的生命,只听得长孙氏微弱的声音,说:“皇上,给他一个名字。”
“名字?”李世民点点头,他想起眼下大唐王朝最需要的大治,不由脱口而出:“治,就叫李治。”
此时的李世民,已经有了八个儿子,李治是第九子。就长孙皇后而言,已经为他生了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这李治是第三个,比他的太子大哥李承乾,正好与李世民比李建成一样,刚好小十岁。谁也没想到,历史竟是这么的相似,这比太子李承乾小十岁的李治,二十二岁后,会取太子而代之,成为大唐帝国的第三个国君!
李世民给李治取了名字,安慰安慰了长孙氏,来到书房,再次翻开《武德律》。
早在李渊晋阳起兵时,就颁布了“宽大之令”,曾约法为十二条,其中之一就是要善待百姓,主要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民众拥护。李渊攻入长安当了皇帝之后,为了争取民心,立即废除了炀帝烦法酷刑的《大业律令》。李渊命令裴寂等人,遵循“务在宽简,取便于时”的原则,经过多年的反复修改,于武德五年,正式修成《武德律》。而今,转眼过去三年,新皇李世民,对这部《武德律》已有许多想法。如何修改,一直以来朝庭有两种看法:一是主张应以威刑肃天下,一是主张应以宽仁治天下。何去何从,李世民认为自己该先研读一下《武德律》,然后再作决定。故而,这本书摆上书案上已有两月,只要能挤出时间,他就来读几页。
李世民正看着《武德律》,有房玄龄与杜如晦求见,为的是太子礼葬之事。他们商计再三后,来建议李世民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谥号曰“隐”;追封故齐王李元吉为海陵王,谥号为“刺”。俩人对太子之恨太深,故择此谥号,李世民听了,心中自然明白,微笑地看着他们俩个,问道:“尔等认为此谥号甚好?”
“甚好!”房玄龄坦然地迎着李世民的目光回答。
“‘隐’与‘刺’,可有出处?”李世民问
“《谥法》有云:‘隐拂不成曰隐。不思忘爱曰刺;暴戾无亲曰刺。’”房玄龄说。
有点儿刻薄了,可是却能代表原来秦王府中旧人的心意,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想到这里,李世民说:“既如此,就这么办吧。具体事情,让王圭与魏征办理,场面必须隆重。”
第二日,在故太子李建成原僚属王圭与魏征的一手操办下,葬礼办得空前隆重。秋殿西边的宜秋门,自从建成以来,第一次有了这么热闹的场面。
新皇李世民来到秋殿西边的宜秋门,失声痛苦,以表哀情。奉命前来参加的、昔日东宫和齐府的僚属见了,无不为之动容。新皇李世民终以自己滂沱的泪水,冲淡了两位亲兄弟僚属心中遗留的愤恚。从此以后,朝庭从外到内,因杀兄弑弟引起的怒涛,日渐趋于平静。
诚如后来《贞观政要》记载所言:“初,息隐、海陵之党,同谋害李世民者数百千人,事宁,复引居左右近侍,心术豁然,不有疑阻。”
152、
太极殿是皇帝主要听政视朝之处,平日里,每月就初一、十五两日,皇帝始临此殿会见群臣,视朝听政。要么,就得是皇帝登基,册封皇后、太子、诸王、公主大典及宴请朝贡使节等重要事情,才在此殿举行。今儿,并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往常的那些重大事情,而是,由皇上亲自主持的“自古理政得失”的大讨论。
作为大唐王朝的臣子们,今儿无疑是最开心的日子。皇上要讨论政理,为臣者一个个又都自认是满腹经纶之人,而且这回都精心作好了准备,似乎都认为,只有自己想的,才是最对的,有的甚至认为,只要自己开口,一定可以语惊四座。
李世民高高在上,望着他的臣子,看到他们与往日不同的兴奋表情,便在心里暗暗地替自己决定的这场讨论喝彩。一颗原本期待的心也不由得兴奋起来,待到下面鸦雀无声时,李世民的心也平静下来,他扫视了群臣一番,然后缓缓地说道:
“在坐的诸位爱卿,人人都看到了隋朝的灭亡,也都看到过隋朝的兴盛时期。谁也不能不承认,只要退回去十五年,隋朝曾经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帝国。那时候的隋朝,不仅是军事上所向披糜,在经济实力上,又是何等的雄厚。单是储备的粮食,就够五十年之用,五十年呐!”
李世民说得激动起来,目光熠熠地看着众臣。“那时候,西域的商人来,隋炀帝不是想与他们通商,而是在向他们炫耀隋朝的财富。隋炀帝不但用最好的美酒招待他们,临行时还赏赐比他们运来的商品多出十几倍价值的财物。当时的隋朝,曾是多么强大啊!可是,炀帝仅用了五年的时间,就将这个地域辽阔、实力雄厚的帝国,弄得分崩离析。他自己,也落得个悲惨下场。这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李世民突然止住,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爱卿们高论。
“隋朝的军事力量,在大业八年以前,都还是非常强大的。”萧瑀起身,首先发言:“大业元年,隋将韦云起大败契丹军,俘虏其男女四万余人,阻止拖延了契丹的崛起强大;大业三年,炀帝派军灭了吐谷浑,开拓了东起青海湖东岸,西至塔里木盆地,北起库鲁克塔格山脉,南至昆仑山脉数千里的疆域,还在这些疆域实行郡县制度管理,使之归入隋治之下;第二年,炀帝到达张掖,西域二十七国君主与史臣纷纷前来朝见,表示臣服。直到大业六年,炀帝因‘高句丽本为箕子(商纣王叔父)所封之地,今又不遵臣礼’为由,动员全国现役、预备役士兵,首征高丽时,也是应该打赢的,可是终因用人不当输了。从此以后,到大业八年时,隋炀帝又不顾众人的反对,不顾国力已衰、民众穷困的现状,再征高丽,结果杨玄感起兵,各地相继起义。唉!从这以后,就再也无法收拾局面了。”
萧瑀说到这里,咳嗽不已,只得停了话头。杜如晦见了,抢过话头,紧接着说:“萧丞相认为隋炀帝争战过多,确也说到了点子上,臣非常赞成。同时,臣以为,除此以外,隋炀帝为满足一己之贪欲,到全国收集奇珍异宝、美女、特产,也是其败亡的原因之一。然而,最为主要的还是,炀帝为个人享受,大搞工程,运河、宫殿,为一己游玩居住。如此伤财劳民,既掏空了国库,又穷尽了百姓。”杜如晦说到此,连连摇头。
“右仆射之言,臣感同身受。”魏征接着说:“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满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昔炀帝初平京师,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炀帝尚且意犹不足,还在征求无已,更加上他东西征讨,穷兵黩武,致使百姓痛苦不堪,遂至于亡灭……”
讨论会进行得空前热烈,群臣争相发言。你方唱罢我登场,整整的一个下午,一刻也不曾冷过场。最后经房玄龄整理出隋朝灭亡教训主要有三:
其一,奢华浪费,劳民伤财。其二,生活腐化堕落,荒**无道。其三,战争太多,耗费国力。
廷议结果刚总结出来,李世民正要开口,有侍郎来报:“突厥颉利可汗,率二十万精兵来犯,前锋已破武功,意欲南下进逼长安!”
对于这次首议理政,李世民非常满意,已准备了许多的话要说,谁知突厥竟来捣乱。李世民的心里非常不舒服,鉴于房玄龄已为这次讨论作了总结,更不想再多说什么,平静地对群臣宣布:
“突厥来犯之事,由兵部及有关人员专议,原定明日的讨论,继续!”
153、
第二天,李世民首先训言:“朕之大唐王朝,自建立以来,太上皇帝励精图治,一改隋朝政治颓风。可是,大唐王朝初建时,国内尚未统一,太上皇帝主政八年,主要精力还得用于‘削平区宇’,统一国家的各项战事之中。由于隋末战乱,狼烟四起,群雄割据,国家四分五裂,不仅耗光了本来很充裕的各项国家储备,还使得如今的大唐王朝,自伊洛之东,暨乎海岱,萑莽巨泽,茫茫然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社会现状,异常严峻。”
说到这儿,李世民稍稍一停,然后提高声音,来谈自己,接着说道:“朕自继承大统以来,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希望能找出一个好的方法,改变这些社会现状,使朕的大唐王朝,能够尽快走向昌盛繁荣。到时候,现在还猖狂地来向我大唐王朝挑衅的突厥,就只能乖乖地拜倒在这太极殿里了。”李世民说到这里,渐渐地激动起来,更加的提高了声音,大声说道:
“昨天,我们讨论了隋朝灭亡的原因。今天,我们要大家讨论的问题是:而今百废待举,百乱待治,在此大乱之后,究竟可不可以举?能不能够治?”
李世民的话语刚落,朝殿中群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房玄龄见了,也提高声音说:
“皇上已将问题提出来了,大家可以就此发表高见,以报答浩**皇恩于万一。”房玄龄话罢,魏征站出来说:
“细观我大唐王朝,确实是一个‘乱’字了得。只是如今要治这乱,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一是生乱之魁手,已然尽除。二是思定为人之本性,乱后治理,是非常容易教化的。因为久乱于人,犹如久饥,乱后教化人,犹如以食予饥人一般,他不但不会挑食,而且很容易吃饱。”
陈叔达听了,不以为然,说道:“魏左丞之言,看似比喻妥贴,实为大谬也。圣人尚有言曰,使人学好,百年不长;使人学坏,半年有余。如今乱时,已有多年,短时之内,何以能治?”
魏征听了,想起孔老夫子的典故来。当年夫子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曾信誓旦旦地对各国君王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想到此,魏征微微一笑说:“仆射所言,是从平常人做事育人来说的,对于智慧非常高的圣贤之人,譬如我们的皇上,就不适合。智慧非常高的圣贤人做事育人,讲究的是以信立威。威立而能使下同上心,结果一呼百应,进展速度非常之快。我说三年成功,还是把时间说长了的。”
李世民听了,非常高兴,正想表一个态度,只见萧瑀一步上前,指责说:“魏征书生,不识时务,若信其虚言,必败乱国家也。”斥罢,萧瑀引经据典,从夏商周三代一直说到秦汉,最后问诘魏征:“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理而不能,岂能理而不欲耶?”
萧瑀斥罢魏征,几个老臣表示符合,争相发言。房玄龄、杜如晦等则站在魏征一边,双方开始对抗舌辩。一时间,原本平和的气氛,变得相当激烈,平时儒雅清高的大臣,变得脸红脖子粗起来,有的甚至还对人身进行攻击。相比之下,魏征官微,资历尚浅,与皇上的交往,时间也很短。可是,他抱定不以一己之生死、得失为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宗旨,却也能毫无惧色。只见他援古而喻今,从三皇五帝说起,用一个个大乱后达到大治的典型事例,反复证明他的“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的观点,最后总结说:“社会,其实就是在一乱一治、乱中求治中得到发展的。假如只在一旁说百姓们狡诈,不那么纯朴,以至于造成现在世道的混乱,还不如认认真真来教育他们,这才有效,你们说是吗?”
对于魏征最后的诘问,萧瑀等反对者也一时哑口无言。李世民见了,心中暗自称快,惊讶此举收获远胜于事先之料想。不但解决了“乱”可以速治的问题,还发现朝中官员竟然有明显的两派。一派是以魏征、房玄龄、杜如晦为首的少壮改革派,一派是以萧瑀、陈叔达、封德彝等为首的元老反对派。看来,今后朕在用人的问题上,又要动一番大的手脚了。李世民这么想着,对双方敢于直言的行为都进行了表扬,然后缓缓地说道:
“人的看法,常常会有所不同。有所是非,本为公事。或有护己之短,忌闻其失,有是有非,衔以为怨。或有苟避私隙,相惜颜面,知非政事,遂即施行。难违一官之小情,顿为万人之大弊也。卿等特须灭私徇公,坚守直道,庶事相启沃,勿上下雷同,可以明了真理,使朕取之于国策,兴朕之大唐王朝也。细析众臣之言理,朕已经决定要大治天下,使朕华夏安宁,远戎宾服。何以为治,还望诸大臣认真考虑,明日再议。”
说到这里,李世民朝房玄龄一使眼色。
房玄龄自然心领神会,大声说到:“今日廷议,就止于此,明天继续廷议,议题是:何以为治。明日悉听诸位高论。”
太监待房玄龄言毕,大声吟唱:“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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