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庭(1 / 1)

享受生活 杨雪舞 3141 字 1个月前

一百年前,摩尔根就曾说:“如果一夫一妻制家庭在遥远的将来不能满足社会的需要,那就不能不事先预言,它的后继者将具有什么性质了。”世界未来学会主席爱德华·科尼什在归纳人们对家庭的种种预测时也指出:有人认为总有一天结婚和生孩子会成为不合法的行为。人培育出来的孩子会把全人类看着自己的家庭。

我想,从发展的角度来说,从有生就有死这个观点来讲,或许他们是对的,原因是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有它毁灭或者说是消失的时候。但是,至于家庭,你只要有一种深透的理解,你便会忘了摩尔根的话,忘却爱德华·科尼什的预测。家,甜蜜的家哟!至于它的毁灭或是消失,一定是很遥远的事。当然,就我的预测来看,家庭总会伴随人类直至终点的。或许,独身的男女会增多,会某种程度上出现一些群居的情况,然而,家庭―这种由姻缘和血缘结成的人的最基础关系,始终会成为社会关系的主体作为社会最小单位而存在下去.原因当然很多,最主要的就是:产生家庭的姻缘和血缘关系将永久的存在,难道这不是事实么?

不过,家庭的前景究竟如何?我希望今后有机会专门来讨论这个问题.这里,我更热切关心的,是现存的,并且目前人人都承认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家庭的幸福.那么,家庭究竟有哪些可以让我们享受的幸福呢?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一定有过思念家庭的时候:或是偶然离家出走后的第一个晚上,或是进大学刚读完一个月之后,或是为生之计独处异地他乡的时刻……如果,有知你底细的人问你,这里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去想那个破烂的家?你可能难以具体地给他讲出理由来,你或许会为此感到惶恐、感到惊讶.然而,当你再次想起自己的家,仍然十分地思念。家庭的强大吸引力和无穷魅力,而你之所以又难具体道得清楚,其全部原因就因为家庭不是理性的场所而是感情的天堂。理性的东西可以讲得清,感情的东西只能在心灵中体会到。

我十四岁那年,曾与一位老前辈远离家里去异乡做工。他原在县文化馆工作,妻子是位目不识丁的贤惠的家庭主妇,只因不慎将印有‘最高指示”的报纸用来剪了鞋底,致使丈夫发配乡下。生活过不下去,便出来做工。记得那时他常常爱哼一首歌。我不懂得音乐.却从那婉转悠扬的曲调中感觉到是一种思念的倾诉。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这是一首外国思念家庭的歌曲,名字叫《家,甜蜜的家》。

我有些儿惊讶,更多的是纳闷:“你那个家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老婆将你害成这样?-“不,不是这样。你还小,还不懂得人情世故。如果,我没有那个家,我一定活不下去。,或许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思考有关家庭的问题。我发现,当我想起家庭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温馨,一种甜蜜。当我对这个问题认真地考虑了二十年之后才发现:古今中外一切梦想家最甜蜜的梦,无论是“乌托邦”的梦还是“桃花园”的梦,都在家庭里实现着,这便是家庭的真谛,便是家庭分外诱人的地方.现存的文明社会只存在过两种社会:一种是人吃人的社会,一种是按劳分配的社会,它们都是理性的产物.,而家庭却是一个按需分配的社会,是感性的产物,是情感的天堂。一个年薪一万元的丈夫与一个年薪两千元的妻子,他们的实际消费,往往是基本相等的,丈夫绝不可能因为自己每年要白白耗去几千元而感到不公平.原因是他不做这方面理性的思考。在单位,他会因为别人少付了一百元而去尽力争取回来;在家里,他不会为了妻子多花去一千元而有什么不乐意.相反,他甚至会心花怒放地欣赏她去花钱,去替她花钱。对于儿女,事情就更加明显了。儿女在未成年之前根本不挣钱,属于地地道道的坐享其成者。只要到超级市场去看一看日益增高档次的儿童玩具和儿童服装,便不难看出做父母的是多么喜欢为这些坐享其成者花钱了。

物资上的按需分配是劳动上的各尽所能的一个最好保障.马克思曾设想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将把劳动当作是一种必要的愉快的活动.这种情形,在家庭中早已成为现实.你只要认真地观察一下妻子为丈夫准备一件过冬毛衣时那种压抑不住的喜悦,留神一下父亲替儿女“制造”一辆手推车时那种欢快的表情,你就会明白,我的结论是多么地符合实际。

人们的行动总是受着某方面力量的牵引,或是理智,或是感情.理智使我们趋利避害,感情使我们拥有一腔爱心。不少家庭问题的专家都那么坚决地主张应该淡化家庭观念,认为家庭是私有制的产物,是与最先进的社会制度的要求在观念上有所抵触的,认为沉湎于小家庭会与“大家庭”的建设有所不利.这是个一贯的观点,肯定有合理的一面。但是,小家庭与大家庭是个“属”与“总”的关系,无疑有相通和一致的地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话同样可以反过来说,毛之不存,皮存何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不会爱别人的,同样道理,一个不爱家庭的人是不会爱国家的。这仅仅是家庭功用的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是家庭是培养人的公心的摇篮.社会是一个理性的场所,物资的分配强调的是合乎一定的道理,或是按资,或是按劳,于是劳动的付出就必须索取应得的报酬。在这种合理的前提下,追求的是一种私我的满足。而家庭则不然,是一个地地道道感情的天堂,妻子需要服装和化妆品,男子需要应酬,儿女需要玩具,这一切开销都由需要产生,它不是由什么理来指导消费的分配,而是由情感来牵引消费的分配。在这种情感的前提下,表达的是一种为“公众”(家庭成员)利益着想的心意。

我不敢设想,离开了家庭的培养,人们到哪里去找到公心.我们的一切关于公心的教育,就是将原本囿于家庭这个狭窄圈子内的公心,开掘出来,扩大于一个团体,一个民族,乃至整个人类。从我阅读过的不下于一百个君王的小传来看,我没有发现一个家庭观念不强,不爱父母儿女,不爱妻子的君王会热爱自己的人民。而那些能安享天伦之乐的君王,则一定是对人民怀着一颗拳拳之爱心.‘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位家庭教师教育她很富有的学生,做事不要计较利害得失,对人要充满爱心。学生便问她,你来教我音乐,为什么要同爸爸讲价钱?

我不是说利益与爱心是绝对冲突的,我只想指出,渗杂着利益的爱心,其甜蜜是有限度的。而夫妻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他们的爱难道不是最少利益渗杂的吗?既然是这样,家庭,怎么不会是最甜蜜的?

我们思念家庭,就因为我们能在家庭里享受到这种爱心,我们对家庭充满温馨之感,就因为我们在家庭里能享受到一种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利益着想的心意。因此,我们享受家庭,就是享受家庭这种公心融融的气氛,并在这种气氛中捧出一颗爱心,纯净自己的灵魂,尽可能地发扬光大,推及到整个社会当中去。

在大学读书时,我爱到离学校后门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去听人算命。我记得那位白胡子长者对他年轻的顾客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你这个人,是个直肠子,对人真心实意,只可惜别人对你却是狼心狗肺”。

我不止一次地看到那些年轻的顾客听了这句话之后面部生动的表情.分明就在说:正是这样,正是这样!

后来当我了解了更多的人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在很大一部分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别人对我不及我对别人好。这点委屈深深地埋在心里, 由于种种原因又不可能用“以牙还牙”的形式发泄出来.结果便给自己戴上一副面具。貌似真心实意,实际上并不那么真心实意,甚至确实是狼心狗肺。

于是,一方面,人与人相交变得容易起来,你不但能与跟你相近的人相交,还可以与那些你不喜欢的人相交,而且从表面看来都能和睦相处.另一方面,人与人相交变得沉重起来,你愈是与那些你不喜欢的人相交,你的面具就越沉重。譬如说,你只是一个副职,你每天都必须听命于正职,而这个正职又是你最不喜欢的,可是你却必须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并对他做出的你认为是糊涂之至的事情翘指赞扬,而且必须装得感情虔诚。对于你的下属,你本来准备与他们平等相处,但你知道这样做了之后你的话很可能就会失去权威性,而且他们甚至慢慢地根本就不拿你当回事,于是你只好摆出一副虚张声势、高高在上的架式,开会前,特别注意要很有气派地咳嗽两声.对于你的同事,你很想与他们推心置腹,以心换心,但你知道这样会给自己惹来不少麻烦,一句很正常的心里话会因为你的同情稍微加工传到上司耳朵里变成罪不可赦的证据,于是你只好与你的同事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热热烈烈地握手,就是不动半点真情。

面具可以使人轻松,因为戴了面具―也只有戴上面具―的人可以轻松自如的以各种方式去适应各种不同的环境。面具也是使人倍感压力的,因为世上没有比做假更让人揪心的紧张了.由于生存的需要,对下级和对上级你必需有不同的面孔,积久经常你似乎已经习惯了,但那种心灵深处的感受却常常会提醒你,你对这些事情是多么厌烦,是多么不乐意,有时甚至感到一种似乎窒息的压力.然而在社会上讨生活又必须如此。试想一个处处以真面目出现的职员,遇上不满意的事就说,无论这事是同事还是上司做出来的;见到损公肥私的事他就出来干涉,也不看自己是否能干涉得了;至于他的修饰、衣装等,毫不顾及整个单位的习惯、格调,全凭自己的兴趣来,结果,他不碰得焦头烂额才怪。’人们常说要入乡随俗,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便是一种清楚人事的总结.著名作家弗兰茨·卡夫卡,他白天在国家保险公司里勤勉工作,夜里却写作,从事文学活动。他不只一次地对人说他讨厌自己所从事的工作,但他的上司和同事却根本无法想象他对自己工作将藏着厌恶之情.在我们中国, 由于就职的国家计划性,几十年来,不少人有着作家弗兰茨·卡夫卡的感受。一般的社会学家大都从计划的终身职业对人的潜在能力有效发挥这个问题出发来指出它的弊病,殊不知,其更大的灾难是压抑了人真诚的天性,让人变得虚伪.现今的开放政策,使得成千上万的人能够在就业问题上自由选择,但比起上亿的已经习惯了计划的终身职业的人来说,其比例又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在我们中国,人与职业的关系如同夫与妻之间的关系那么契约化.你择偶不慎找了个泼妇,你最好是忍让,慢慢地适应她。如果你断然地撕毁这张契约,你便成了一个不受国家保护的局外人,你就会产生一种归宿失落的感觉。当然,现在一些人这种归宿.的失落感在消失,他们开始在自己独立的事业中找到自己的归宿。尽管如此,这样的人在社会生活中还是离不了面具的庇护。

譬如一个个体司机,当他找不到货的时候,他可能对有货的客户做出热情洋溢,甚或是低眉顺眼、讨好奉承的样子;当他货多到拉不完的时候,他可能对有货的客户摆出一副冷冰冰的,甚或是傲气十足,趾高气扬的面孔。不过在其他方面,个体司机显然可以比职员、干部们本真得多;譬如在为人处事上,他更可以直抒胸臆些;在衣着穿戴上,他更可以由着性致一些.然而,他还得戴着面具,只不过是较轻一点的面具罢了。

那么,人究竟有没有不戴面具的地方呢?有,就在你的、我的,我们每个人幸福的家庭里。戴面具的全部原因在于方便与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相交,骨子里是人的生存的一种必需的对他人的迎合乃至讨好。在当今社会,社会财富的分配是以按劳或按资两个方面为主要分配形式的。在家庭里消除了这些理性的东西,家庭成员们互爱互助,融洽愉快,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同是一个毫无生存竞争能力的孤儿,失去了父母丢到社会上就只会成为一个可怜兮兮的孤儿,尽管有孤儿院之类收养他们的地方,与在父母跟前相比只能说是天上地下;而丧失了劳动力又无经济来源的老人最好的场所只能在敬老院之类收养他们的地方,与有儿女跟在身边相比同样只能是天上地下。家庭,是一个不讲利害,不讲强弱,只弊遗少进崔赴理选;未成年者能够在家长的爱抚下成长,老人与丧失劳动力的人能在子女家人的孝敬中颐享天年,夫妻在对方及家人的恩爱里得到甜憩。

家里没有面具,也不需要面具,只需要各自做好自己的角色就行。面具里面有假,是为了迎合与讨好;角色只有分工的不同,原因是各自的能力有不同,是为了更融洽这个家,角色从头到尾都是真的。面具是为了乔装表现,角色是为了分工尽力。

如果说我们还有真诚,这真诚是家庭培养出来的,如果说我们还有真心,这真心是在家庭孵化出来的,如果说我们还有真情,这真情是家庭孕育出来的。我们评价一个人,常爱议论这个人有没有“家教”,这家教便是真诚,真心与真情。从识字起我就喜爱读书,忽然有一天我读书的时候对书里描写的家庭开始发生浓厚的兴趣;从刚开始懂事我就喜爱读生活这本大书,忽然有一天我也对能接触到的每个家庭发生浓厚的兴趣。我 于发现,只有那些互爱互助、融洽愉快的家庭才会培养出宽宏大量、充满爱心、真诚待人的健全人来,而那些冰冷争斗不休的家庭培养的人多半心胸狭窄, 自私、虚伪。我这么说,一定有不少人要群起而攻之,但是浅声明:我只是就自己的观察而言,或许是局部的事实(我也希望如此)。我的观察还发现:.儿女一般都不会因为父母教他们成什么样的人,或者是希望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父母在怎么做人他们便这么做人。夫妻之间也是这样:并不是你要对方对你好就对你好,而是你对对方好他就对你好。

因为家庭天生就是一个没有利害争斗、没有等级压迫的场所,因而家庭自然也就形成一种你好我好、真诚旧处、真情相待、真心相许的风气。因此,我们享受家庭,就是要尽情地享受家庭这种真诚,这颗真心,这份真情,并在这纯真中敞开自己的心扉,升华自己的人格,运用到整个社会的社交中去。

人与其他动物有许多区别.其中一个便是人的感情要有所寄托。我们独处,并不就一定孤独,而只有当我们的感情无所寄托的时侯,才会感到一种铭刻心骨的孤独。(这个问题后面要专章讨论,这里就不展开)在社会上,人与人的交流,面具的原因以及种种伦理道德的制约,使得感情总有相当程度的压抑。尤其在我们这样文明几千年的礼仪之邦,社交中感情压抑的程度就更大。我们爱一个人不敢直言说爱,当然更不能大胆地去表示这爱;我们恨一个人也不敢直言说恨,当然更不敢大胆地表示这恨;我们认为自己可以,不收说可以,只能说不行。我们中国有一位著名学者到美国去作学术报告,他开始就说了这三句话:我对这个问题研究得很不够,准备得也很不充分,不能算什么学术报告。只不过……不等他的话说完,下面的学生走了一半.在美国人看来,既然你对这个问题研究得很不够,又准备得很不充分, 自己也认为不能算什么学术报告,那么,我们听下去有什么用?

在家里情况就不同,一个在外面再谦虚的男子,也会对妻子夸夸其谈,谈自己的能力、抱负、打算等等在外面只能讲一讲套话的东西,因为家庭是感情的夭然仓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家庭就是喜爱和关心,这差不多是感情的全部内容。在家里,也只有在家里,我们才可以将这种关切和喜爱的心情一倾无遗,那么专、那么纯、那么深沉.我们讲爱的忠贞,实际就是这种感情的相互寄托.家庭的这种特殊的功能.给了家庭成员的一种特殊的力量。如同我前面提到那位与我一同远离异乡去做工的老前辈.其实,类似的情况又何止千万。“**”中,有多少倔强的男子,刚强的女人,他们能忍受一切磨难,但往往是家庭毁灭之时便是他们了结此身之日.人们常谈自杀是由于希望幻灭,希望的基础便是这种家庭特有的感情的寄托。在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事情:一位懦弱的女人为了抚养自己的孩子,或是照顾自己的丈夫,或是赡养自己的老人而克服种种困难,坚强地生活下去;一位遭到严厉打击的男子为了老婆、孩子或父母勇敢地去搏击人生。

家,确实是一个甜甜蜜蜜的家,给我们公心的培养、真心的锤炼、爱心的陶冶.我们珍惜这公心、真心、爱心,我们付出这公心、真心、爱心.我们在甜甜蜜蜜的家庭里,尽情地享受着这份公心,这份真心,这份爱心,并把她们带到整个社会上去,使社会人与人的交往变得更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