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踏着冬日的严寒,孔子前往季氏的封地邑费。跟他一起的,还有季氏的家吏司马牛。套车由一匹老牛拉着,赶车的老人半睁着一只眼。牛鞭懒懒地挂在车辐上,老人上车后碰也不愿碰它。牛悠哉地迈着步子,车缓缓地向前行驶。
“牛,你们替季氏办事,都是这样慢慢得来吗?”孔子问司马牛。
“他不在面前的时候,大家就是这样的。”司马牛老实地回答。
孔子“哦”了一声,干脆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司马牛问道:“听你口音,恐怕不是鲁国人吧?”
“对,我原本是宋国人。我的哥哥,原本是宋国的大夫,在一次叛乱中被杀死了。在宋国,我举目无亲,这才来到鲁国。”说到这里,司马牛伤心起来,说:“别人都有兄弟,我却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孔子听了,摇摇头,说:“兄长死了,是件让人伤心的事。不过,君子在世,到处都有兄弟,不会没有的。”
“怎样的人,才能算是一个君子呢?”司马牛问。
“不忧愁,不恐惧。”
“这就可以做君子了吗?”
“一个人要做到不忧愁、不恐怕,必须在自省时没有愧疚感。这样的人,应该称得上是君子。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平时里对待工作就一定要严肃认真,不出差错;对待他人就一定要坦诚、仁德、不欺不恶。这结果,必然受到众人的尊敬友爱,到处也就都有兄弟朋友了。”
“夫子说得真好,请问什么是仁呢?”司马牛高兴起来,真诚地又问道。
“具备仁的人,他的言行都很谨慎。”孔子说:“一个人能够很好地约束自己,使自己的言行都合符规矩,就是仁。比如平常出门,要像去见宾客一样庄重;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不要强加给别人;在同事中间,不树立对头,不让有怨恨自己的人……”
孔子侃侃而谈着,司马牛恭恭敬敬地听着,司马牛最后表示:“我这个人虽然不聪明,但一定要努力按夫子的这番话去做。”
孔子听了,点点头说:“一个敢于承认自己不聪明的人,最起码就不是蠢了。一个人要实践仁德,全靠自己的一言一行,别人是帮不了上忙的。你现在想努力去做,这个想法很对。”
俩人一路谈着,缓慢的牛车不知不觉就到了费地。封地的几个大夫由阳虎领着,出来迎接孔子。屋里早摆好酒席,设专宴款待孔子。席间,阳虎对孔子说:“如今费地与我鲁国的属国颛臾相邻,颛臾近年来发展得很快,不到十年,人口增涨了三分之一,而我们费地,人口不但没有增涨,反而减少了一些。宰相吩咐我,请夫子来费地看看,帮助我们解决一下费地的人口增长问题。如果这件事真能办出些成绩来,便是为宰相立了大功。”
孔子听了,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站起来缓缓地说道:“我替宰相做事,并不是为立什么大功,只不过是想把事情办好。费地虽是季氏封地,也是鲁国的土地,我作为鲁国的臣民,当然有责任把这件事情做好。我认为地广人稀不是一个地方最可怕的事情,但一个地方要繁荣,还是应该增加住户才好。”说到这儿,孔子停了一停,只听得阳虎在发牢骚说:“这不都是些费话吗?有没有能管用的好办法?”
孔子听了,微微一笑,说:“在我看来,要增加住户,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情。”
“不难,也就是可以做得到。”阳虎咄咄逼人地问道。
“当然。”孔子微笑着回答:“只不过,说不难也难。”
“这是什么话,一会儿说不难一会儿又说难。是不是在耍我们啊!”阳虎瞪着眼说。
孔子懒得理他,依然缓缓地说道:“我们只要做好五件事情,住户自然就可以增加起来。”
“那五件事情?”大家都忙着问。
孔子不吭声,阳虎急不可待地说:“只要能增加人口,别说五件,就是十件,我们也一定能做到。”
“既然是这样,我就来告诉你们:一要少收税,二要轻徭役,三要少动刑戮,四要规定适当的婚嫁年龄,五要提倡节俭。这五件事都能够一一做到、做好了,邑地的人口就一定会稳步增加,邻国的百姓就一定会闻风而来。我敢说,不出十年,邑地的人口就可以超过颛臾了。”
“果然能有这样的结果,我们一定按你说的办。”阳虎大声地说。
“我再重复一遍,只要把我说的五件事都办好了,不出十年,费地人口一定会超过颛臾!”孔子声音虽然不大,却有一种威严的气势。
“那么,这事就这么办吧。”阳虎说。
“我说的五件事,看起来容易,真正要全部落实,还有许多细节要规定好,得有专门的人员来落实实施。不然,会由小事坏了大事,导致好的结果不能兑现。”
“都有些什么样的细节?”阳虎问道。
“譬如婚嫁年龄,早了,夫妇身体还发育不足,生不出健全婴儿;太晚,又会生得太少,影响人口的增加。还有就是徭役的规定,一个男丁,一年多少时间为宜。时间规定的己经合理了,还有具体什么时候服役才最合适,若放在农忙时,时间虽不多,却会误了农时……”孔子一口气说了许多,听得人都一个个睁大眼睛,阳虎最后不得不说:
“既然夫子对这些事懂得很多,由我回去向宰相禀明,夫子就专门负责邑地人口增长的事宜。”
孔子听了,严肃地点了点头,说:“这样最好,这样才能够办成事情。”
47、
春天来了,坐绿拥翠地来啦!空气新鲜得让人心里感到就是舒适两个字。孔子望着窗外的绿水青山,很想去游走游走。工作是悠闲的,虽然他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很认真,也很仔细,可还是非常的悠闲,只是又不好就这么去游山玩水。他怕影响不好,让别人瞧不起做官的。
人生虽短,可也漫长,我何不乘了这空闲,多学习学习,以备今后大用呢?孔子这么想着,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放回到竹简上。他还刚刚迷进书里去,司马牛进屋来了。“夫子!”他恭恭敬敬地唤道。
孔子抬起头来,看着他。
“宰相来了,请你过去。”
“宰相?”
“对,宰相到费地来了。让我来请你过去。”
孔子卷起竹简,放好,跟了司马牛来到阳虎办公的地方。季氏端坐在那里,阳虎恭敬地站在他身旁。一个冬天过去了,季氏一张过早苍老的脸,也如春天一样多了许多生气。见孔子进来,他对孔子点了点头,说:“听说你做得很不错,临近的国家已有人往我的费地来啦。”
“这都是托宰相的洪福。”孔子谦虚地回答。
季氏笑了,说:“以前,只有费地的人往外跑,现在倒过来了,好,你坐下。我要赏赐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孔子听了,说:“感谢宰相,丘已经拿了你的俸禄,做的都是份内的事情,不应该再求赏赐。”
“应该,应该,做得好,就该赏赐,这样吧,你到时候想到有什么要求,再说也不迟。”季氏高兴地说。
孔子在季氏右侧坐下来,季氏抬头对阳虎看了看,说:“你可以去了,我有话要跟夫子谈谈。”
阳虎应声正要离开,孔子欠身一揖说:“可否让阳虎留片刻,丘有话说。”
季氏点点头,孔子对阳虎说:“听说大夫开春要用工建宰府,不知可有其事。”
阳虎很不高兴地望着孔子,说:“确有其事,难道建宰府有什么不妥吗?这可是宰相亲自过问的事情啊!”
孔子听了,微微一笑,说:“要建宰府,无所谓妥与不妥,只是在开春时要使劳役,就有些不妥了。”
“大胆!”阳虎提高了声音逼视孔子,说:“难道宰相的意思也不妥么?”
“作为一个人,只有信用才能让他立于世上;作为一个地方政府,也只有信用才能让他能立于民众的心中。我们刚定下了农忙时不使用劳役,现在出尔反尔,你是要让宰相失去民心么?”
“你……”阳虎欠身上前,指着孔子。
孔子微微地笑着,一动也不动。季氏看看孔子,又看看阳虎,他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突然大声喝道:“阳虎,这事你怎么不给我说明呢?”
“修建宰府,事关重大,而且是去年初就定了的,臣以为……”
“好了,好了,夫子说的对,作为政府,对百姓是要讲信用的。这事,就等农忙过了再做。”
阳虎恼怒地一瞥孔子,回答说:“是,遵宰相令。”
“好了,你去吧!”季氏对阳虎一摆手,待他走后,季氏问孔子说:“你认为,阳虎如何?”
孔子听了,肃然地说:“阳虎追随宰相多年,宰相阅人无数,一定比我更清楚他是什么人。”
“俗话说,旁观者清。你刚来不久,或许看得更清楚呢?”
孔子摇了摇头,说:“丘来替宰相当差,只专心做事,并不去留意人。如宰相真要让我留意人,不用多久,我一定有办法弄清他是什么人。”
“怎么去做呢?”季氏很有兴趣地问道。
“考察他言行的动机,观察他为达到目的所采取的方法;了解他的心情,安于什么,不安于什么。这样一来,这个人就无法隐蔽,是什么样的人就让人看得很明白了。”
季氏听了点点头,沉思了一会突然问道:“要使你管辖地方上的老百姓恭敬,尽心尽力和相互劝勉,应该怎么做呢?”
孔子听了,脱口而出:“你严肃认真地对待你管辖地方上百姓的事情,他们就会严肃认真地服从你的政令;你孝顺父母,慈爱幼小,他们就会对你尽忠了;你提拔任用品德高尚的人,教育能力差的人,他们就会互相勉励了。”
“说得好,说得好啊!”季氏高兴地说:“夫子,你好好干,我季氏是不会亏待你的。”
正在这时候,有侍从来报:郯子来朝鲁,昭公要设盛宴款待,请季氏前去。
郯子的先祖是少昊后裔中的炎族的首领,就封于炎地,称炎国。郯国虽是区区小国,在国君郯子的治理下,却颇有名气。郯子讲道德、施仁义、恩威有加,使百姓心悦诚服,赢得了人心;不仅如此,他还建立了一些很好的典章制度,使郯地文化发达,民风淳厚,名声远播。孔子对于郯子的治国之道早有耳闻,心向往之,这时听郯子到,不由立席而起,对季氏深深一揖,说:“丘有一事相求。”
“说罢。”季氏笑起来,说:“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要赏赐你,你想起了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丘请求宰相允许我去赴宴,丘想请教郯君一些治国的道理。”
“这个,好罢,我答应你。”季氏稍一思考,点头回答。
孔子喜形于色,对季氏再深深一揖,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