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山下,若耶溪前。千年古刹云门寺。
鱼长跃和郝欢喜在山门前下车,看到修建工地上巨木纵横,砖石成堆。
祁队长和姚教授已在这儿进入工作状态。
祁队长指着手里的地图对鱼长跃说:“这是从康熙年间的会稽县志上复印下来的云门寺图,那时的寺庙比我们现在看到的大好几倍。但康熙年间还远远不是云门寺的全盛时期。宋朝诗人陆游曾听当地人说,以前游遍全寺要好几天时间,经常有人迷路。最近有个驴友在网上发文,说他在秦望山的‘深山更深处’发现一块云门寺界碑,这块碑给我们划出多大的想像空间。”
鱼长跃拿过那张地图浏览着。
图上的“辨才塔”引起他的兴趣。
“这是不是辨才和尚用唐太宗的赏金造的那座塔?”鱼长跃问两位专家。
“辨才塔如今还在,”祁队长用手一指,“就在那边,被大殿挡住了。”
鱼长跃说:“我查过资料,辨才塔只有三层。这很少见,一般的塔起码也有七层。”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姚教授说,“辨才和尚造这座塔,让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兰亭真迹的唐太宗反而成了兰亭真迹的保护伞。”
郝欢喜惊讶道:“为什么这样说?”
鱼长跃问姚教授:“看来您是倾向于认为兰亭真迹还留在云门寺?”
姚教授点头道:“首先,辨才不可能被骗。他被三次召入京城,唐太宗为了营造气氛,曾将自己收藏的一些王羲之名帖向辨才展示。而假扮书生的萧翼用来吸引辨才的几种书圣珍品正是从唐太宗那儿借来的,辨才一看便知是皇帝派来下套的。”
郝欢喜问:“那么,照这样说来,辨才拿给萧翼看的所谓真迹,是辨才给萧翼下的套儿?”
姚教授说:“辨才三次被召,他知道唐太宗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既然他不愿交出兰亭真迹,肯定会早做准备。智永肯将传家宝交给辨才,说明辨才的书法造诣必然了得,炮制出一个足以乱真的摹本不是不可能的。”
“何况唐太宗并没见过真的《兰亭集序》,也只能拿着萝卜当人参了。”郝欢喜说。
“根据以上的推断,既然萧翼盗走的是赝品,那么真迹便还留在云门寺,便还需要一个利于永久珍藏的千秋大计。这时,唐太宗为了表示他的宽宏大量,不但没惩罚辨才,还赐给了奖赏。聪明的辨才和尚立刻决定用这赏金造一座塔。赏金有限,只能造三层塔,但辨才觉得已经足够了。他还请唐太宗题了‘雨恩’二字挂在塔上。这样,谁也不敢轻易来碰云门寺,不敢轻易来碰藏在塔里的东西。”
“不过,”鱼长跃说,“唐太宗最多只能管唐朝这一段,后面那些朝代的人可就不买账啦。”
姚教授说:“辨才和尚已经为‘后唐朝’做好了打算。因为云门寺原是王献之捐宅而建,所以寺僧有习字的传统。造起雨恩塔后,辨才让和尚们兼习文武,轮班守塔。过了唐朝,人们将雨恩塔改称‘辨才塔’,但云门寺僧的文武操练从无松懈,坚持到今……”
鱼长跃和郝欢喜的运气不坏,此时正有三十名年轻和尚在大殿后列队,每人一根齐眉棍。
由一名和尚头目号令进退,和尚们分成十五对,持棍相向。
在准备阶段,众僧俱都双目闭合,养精蓄锐。随着内力的充盈,只见一个个光头渐渐发亮。
头目喊一声:“嘛!”
众僧的眼睛“刷”地睁开,那劲头,黑夜里准能射出光柱。
头目再喊一声:“吽(hōng)!”
和尚们将木棍舞成一条条蛟龙。
棍影起落,噼啪作响。
这“噼啪”是棍子和身体接触的声音。
趁十五组对手激斗正酣,那位和尚头目向记者介绍道:“这是云门寺独有的棍书练习。”
“棍书?”郝欢喜问,“他们会用棍子在地上写字?”
“不是地上,是身上。”
“在……对手的身上?”
“是。”
“那,不怕把人打伤吗?”
“用硬气功,不怕打伤,只怕字没写好。可以让你们看看棍书作品。”
头目便叫:“卸衣。”
众僧正欲遵命,其中一僧看了看郝欢喜,对头目说:“有所不便。”
鱼长跃便对郝欢喜说:“你自行安排吧。”
女性离开后,众僧这才脱去上衣,露出身体。
鱼长跃开始参观别开生面的棍书展览。
棍书的字迹是暗红色的。因为写的都是一笔一划的楷书,所以往往无法一次完成,甚至可能要经过好多个回合才能写上一笔。
鱼长跃只看到一个书写完整的字,那是一个写在背部的“忍”字。
鱼长跃觉得这个细节可以写到文章里。“忍”字有七画,写出这字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七次有效进攻。
他便问那个背上有“忍”的和尚:“你叫什么?”
那和尚回答:“贫僧法名宜勤。”
鱼长跃又问:“你的对手是谁?”
宜勤指了指另一个和尚。这和尚是短小精干的瘦肉型。
与众不同的是,这和尚身上干干净净,连一个点儿都没写上去。
鱼长跃问这和尚:“你为什么要在对手身上写‘忍’字?”
“因为所有的字里,这个字我写得最好。”
“为什么这个字你写得最好?”
“因为我的法名叫宜忍。”
这时和尚头目鹤舞解散了众僧。
鱼长跃问鹤舞:“下一次练习时,他们是不是要将没写完的字继续写完?”
“不是这样的。”鹤舞说,“棍书字迹很快会消失,再说每次的对手不是固定的。不过你这问题倒让我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
“哦?请讲!”
“明朝嘉靖年间倭寇为患,中国军队作战不利。一位知府大人想了个办法,征募各寺庙的武僧上阵杀敌。我们云门寺也选派了几位高手,其中一位叫不舍。武僧们全都使棍,打得倭寇落花流水,看见光头就逃,这是史书上载明的。史书上没记载的是,云门文武僧不舍要用棍书在一个倭寇头目身上写两个字,但那个倭寇头目逃得太快了,不舍不得不边追边写。”
鱼长跃问:“不舍要写哪两个字?”
鹤舞说:“他要写‘滚蛋’。从杭州到苏州的路上,他在那倭寇的后背写了‘滚’。从苏州到南京的路上,他在倭寇的臀部写了‘蛋’。写完‘蛋’,倭寇哀求道:‘现在你可以放我一马了吧?’但不舍说:‘不行!’你知道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
“那个在从杭州到苏州的路上写的‘滚’字,在从苏州到南京的路上渐渐淡掉了。不舍对倭寇头目说:‘为了让你把中国人民给你的教训记得清清楚楚的,我要将上面那个字重写一遍。’这次那倭寇不跑了,也跑不动了,他乖乖地站在那儿,让不舍用棍子把‘滚’字重写一遍。不舍还教倭寇认识‘滚蛋’这两个字。”
“然后呢?”
“然后那倭寇就滚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