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二月的下旬的时候,旧历新年刚过,广诚还在细品着第一次在重庆过年的新感受时,就接到了昭萍的信。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他日夜牵挂的、远方儿女的来信,戴上老花眼镜,慢慢地读了起来。
读到昭萍的信上说,她因为太紧急,将七千元钱用来抢救了伤员时,一下竟反应不过来,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然后他看到昭萍写道,她这样做很不孝,但请父亲以民族大义为重,原谅她“忠孝不能两全”。她感谢父亲的牺牲,相信父亲会理解自己的女儿。最后她还说,她把弟弟“带去抗日”了,以后有了新地址将会和父母亲联系。
广诚好像不懂得信上写的与他有什么关系一样,机械地看下去,他木了,被完全打晕了。
他又读了一遍,这下他醒过来、看懂了,却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样!天哪!老天哪!他辛苦积累的、凝结着他的商业智慧和心血的、寄托着他另创辉煌的愿望的资金竟然一下子全没了!
本来他对流亡早有充分准备,对在经济上可能造成的损失是准备承受的。他不但不担心破产,还计划在流亡中继续自己的商业智慧、做出奇迹。可没想到昭萍竟如此胆大妄为、不讲良心!这一下直接伤动了他的筋骨和元气,所有计划都完蛋了!自己哪还有能力再次投资这么多流动资金呢?七千元、七千元哪!上海的底子都取干了的啊!在武汉每次献金还给登个记,还可以听到有人夸两句“爱国”呢,这下呢?连个名份都没有!捐给了谁的伤员?说都不敢出去说,白白地就没有了!
今后在四川的日子将难得过了!可谁知道这日子要熬多久呢?昭萍,你就不怕你老娘抱着你的儿子上街讨饭么?
更让他揪心的是,自己寄托着重望的小儿子昭诚,指望昭萍会读书,能把他带出来,却被她带走不知去向了!他娇生惯养的,16岁的孩子,长得那么瘦,能打什么日本?而且凭他的经验,昭萍肯定是去的“那边”的军队,听说装备比国军都还差,拿什么去打日本?鸡蛋往石头上碰,这不把他毁了吗?
他很想找出这些与叶知秋有些什么联系,但马上自己否定了。凭他对人的观察,知秋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而且钱捐给了伤员,显然不能怀疑他谋财。而以他对昭萍的了解,谁也不可能摆布她,只有她才有这大胆子!可见下这“黑手”的就是自己的亲女儿!是自己最疼的女儿!昭萍哪,老子注定要死在你手上哪!你出了嫁还要把你爹害死哪!
广诚觉得眼前在发黑,差点就跌到,脚下轻飘飘的,仿佛正自己在坠向无底深渊。
静娴见他脸色白得可怕,吓坏了,好半天才问:“出什么事了?”
昭瑛慌忙跑来,接过信看了。她正在讲给母亲听时,看到脸色回过来的父亲把手上的茶盅用力地摔到了地上。大声嚷道:“她这样插我的刀子,这辈子已经是第三回了,我生养了个克星!灾星!杀星!扫把星!”
静娴终于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晓得昭萍祸闯大了。也许,这会要了她爸爸的命!说不定还要了一家人的命!她也顿时手足无措。但她很快想到,必须先让广诚冷静下来,慌忙劝道:“稳着点!莫让外人听到了!当心别人说昭萍和她弟弟去了‘那边’。”
广诚果然清醒了一些,是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事,那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看来他只能吞下苦果,吃个哑巴亏,千万莫乱了方寸,眼下必须重新打算。先得给龚省身去封信,就说因另有原因,把生意暂且停一停。
还有,眼下,千万、千万不能让昭舫也跑了!
他觉得全身冰凉,大声叹了口气,吃力地对昭瑛喊道:“发电报,快发电报!把昭舫给我从宜昌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