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
赵政大口喘气,耳朵嗡嗡的,却似乎有奇怪的声音响起。
出于警惕,他向声音的来处看去。
那模模糊糊的喊声逐渐清晰。
“有刺客!”
“陛下快走!”
这里怎么会有刺客?
在混乱中,赵政看到苏渝已经把太后转交给别人,再次下潜。
很快,一团红色爆开在湖水中,那是谁的血。
赵政一手托着姜禾,一手划水,看到鲜血散开后,有个身穿黑衣的人翻滚出水面,漂浮不动。
那人被苏渝划开脖子,死了。
苏渝仍在水下,很显然,水下不只有一名刺客。
他突然明白姜禾为什么不让他来。
今日房倒屋塌的陷阱,初看是为王后,其实却是为国君而设。
她那么聪明,肯定想到了。
但她显然还不清楚自己的分量。
也不清楚他对她的心。
如果,如果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看一看明天的太阳,陪伴阿谦长大。
他希望是她。
赵政把姜禾向上托举,终于有人划着剩下的那艘小船接近。
“陛下!”李温舟在小船上伸手,拽住了姜禾的手臂。
“快救王后。”
赵政把姜禾送上去,忽然感觉双腿一沉,整个人不受控制般没入深水。
有人拉着他的腿,把他往水下拖去。
那人的水性显然很好,也更擅长水下格斗。
赵政猛然挣扎,越挣扎,就越耗费藏在胸肺中的气息。
他索性不再动,任由刺客把他往下拉。
刺客果然以为他已经晕死,游过来仔细查看,被赵政一把扼住喉咙。
困兽犹斗。
他今日,是被歹人困住的野兽了。
赵政的手臂环住那人的脖子,然而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就在两人都往水下沉没的时候,前方忽然有人游来。
那人像鱼儿一样灵活,双手握着匕首。
他看见赵政,加快速度冲过来,一刀结果了刺客的性命。
继而把匕首交到赵政手中,他自己揽住赵政的肩膀,带着他向上游去。
“哗啦哗啦”的水声后,是清亮的日光,和乱糟糟的喧嚣声。
抹干净脸上的水,赵政认出了救他的少年。
少年虽然稚气未脱,眼中却光芒夺目。
是郑灵。
郑新关的儿子,修渠人的子嗣,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少年。
“陛下!”郑灵的神情有些紧张,“草民来迟了。”
“你怎么在这里?”赵政问。
“宗管事派我藏在水榭附近,”郑灵道,“他说有些担心小九湖这里出事,但无凭无据也不好做什么,就让我守着。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平白无故担心小九湖出事。
看来宗郡查到了什么。
“我见水榭塌了,原本要救人,却又被刺客阻挡,这才晚了。不过草民带着许多会水的,那些刺客活不了!”
郑灵继续解释着。
赵政已经不再同郑灵说话。
他的脸色突然煞白一片,奋力向岸边游去。
“姜禾!”
顾不得更换衣衫,也没有询问敌情,甚至忘记关心太后,赵政径直去寻姜禾。
他走得太快,以至于湿透的下摆甩出成团的水滴。
地面铺着李温舟的外衣,姜禾就躺在那上面,紧闭双眼。
“阿禾……”赵政半跪在地上,把姜禾拥进怀里。
她那么凉,像是寒冰做的。
但她是软的,她没有死!
赵政的手指去碰姜禾的脉搏,小心翼翼,像是那片白色的肌肤,能宣告他自己的死活。
起初,她的手腕一片沉寂。
赵政不甘心地按下去,终于触到一点脉搏。
“没有死!”他抬头,看着李温舟,“阿禾没有死!”
李温舟抬袖拭泪道:“回禀陛下,王后只是昏迷了。奴婢已经着人去宣御医。”
“这里就没有医者吗?”赵政抱起姜禾,神情濒临崩溃。
“奴婢这就去备车马。”李温舟起身道,“带王后回去,总能早些见到御医。”
听说许多马车都坏了。
要找一个稳当的车才行。
李温舟刚离开,一个模样温顺的内侍到了。
赵高在密林深处,把这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他或许败了。
虽然水榭倒塌,但那些刺客没能杀死赵政,反而被苏渝以及郑灵带来的护卫截杀。
但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只要接近赵政,只要让赵政死,就能完成目标。
赵高偷摸出来。
众人的注意力还在水中刺客身上,并没有怀疑水榭如何倒塌,也没有人发现密林中的那些尸体。
李通古的人都死了,连带那些转动绞盘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是他做的。
他只用回到国君身边,巧言令色,仍然能完成任务。
“王后溺水了?”假装紧张,赵高走近赵政道,“奴婢家乡有人溺水昏迷,要猛击后背几处穴位,把水拍出来。”
四周乱糟糟的,国君更是浑身湿漉漉。这时候,似乎救人要紧,也不讲什么地位尊卑了。
“拍哪里?”赵政看向赵高道,“你说,孤来拍。”
他把姜禾放在地上,撑起她的后背。
“这里——”他说着,走近赵政。
赵高一只手比划着,一只手垂在衣袖中。
那只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匕首。
见血封喉,是一种南方的树。
树液呈乳白色,只要接触伤口,就能令中毒者心脏麻痹、血液凝固,直至窒息身亡。
赵高估摸着距离。
不需要再管王后了。
只要刺赵政一刀,就能报仇雪恨。
他心中掠过许多场景。
幼时全家被杀的绝望,在街巷乞讨度日的艰辛,芈负刍赏赐粥饭的香甜,还有进入雍国王宫,净身时的疼痛。
赵高原本希望雍国灭亡的。
所以在赵政身边那么多年,他都没有暴露自己。
雍国灭亡,他就能安然回楚国去。
可现在楚国没有了。天下之大,竟无他的容身之处。
那便复仇,用他的刀,刺入敌人的身体,一了百了。
赵高接近赵政,在赵政因为姜禾昏迷,唯一一次放松警惕的时候,距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淬毒的匕首就要递出去,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住手!”
那声音很大,肝胆欲裂般急迫。
喊这个声音的人还在人群外,没有挤进来。
但这声音警醒了赵政。
他下意识挥袖,一掌击在赵高身上。
赵高踉踉跄跄向后跌去,呼喊的人也已经跑到眼前。
那是从京都赶来的宗郡。
“抓住他!抓住他!”宗郡嘶声喊道。
刚刚料理完刺客,从水中爬出来的苏渝,立刻按住了赵高。
“奴婢只是想帮忙而已。”
把匕首悄无声息地藏回袖袋,赵高辩解道。
“你不该在此帮忙,”宗郡道,“今日大祭之日,总管安排你在宫中值守。可你偷摸出来,还跑到国君面前来,是何居心?”
他一直盯着赵高,除了发现赵高偷摸去见李通古,没有别的把柄。
因为提防,所以今日特地把赵高留在王宫,不准出门。
可他出来了,还来到陛下面前。
“不必多费口舌。”一片纷乱中,赵政沉声道,“搜身。”
匕首很快被搜出来。
直到此时,赵高才脸色灰败闷声不吭了。
他双手颤抖双膝酸软,全然没有刚刚刺杀国君时的英勇。
“拉下去,查那些刺客的底细,把九嵕山搜遍。”赵政抱起姜禾,向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旁,他环顾四周,才问道:“母后如何了?”
李温舟大声回禀道:“太后殿下一切安好,请陛下放心。”
这是为了彰显赵政的孝道。
但赵政显然不在乎这个。
他抱着姜禾,在马车的颠簸中,向京都驶去。
她的鼻息那么轻,在他的怀中,又柔软,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