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佩自从嫁入齐国,便遵从为妻之道,上孝公婆下敬兄弟,一直很得王后认可。
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公子府下人的面,她被罚跪。
且在孕期。
暂且不提觉得屈辱,魏子佩只有一个感觉:姜贲出事了。
他们夫妻休戚相关,只有他出事了,王后才会这么不顾及公子颜面。
魏子佩跪得乖巧,是希望能尽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蛊惑公子的,对不对?”王后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亡国灭族也便罢了,竟然引诱公子向雍国投降?说!雍国许给你什么好处?”
魏子佩面无表情低着头,心中却思绪翻涌。
看来经过几天的准备,姜贲已经向齐王请谏举国归顺雍国了。
王后得了这个消息,自然羞愤难当。
朝堂那里她进不去,就只能来公子府找自己麻烦。
还好。
姜贲无事便好。
魏子佩规规矩矩叩头道:“请母后息怒。”
“息怒?”齐国王后把茶盏重重顿在几案上,厉声道,“你们是想把本宫气死吗?贲儿一向英勇,怎么能懦弱至此?就连燕国太子丹,都敢征兵对抗雍国。你们倒好,对方还没有打到家门口,就先怯弱了!”
魏子佩没有解释。
有时候莽撞冒险的英勇简单,达权通变的周全反而需要更多的勇气。
“请母后息怒。”
知道无法说服王后,魏子佩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话。
“息怒息怒!本宫看见你就来气!”
王后气得起身向魏子佩走过去,因为来势汹汹,魏子佩下意识向后躲避。可她的速度不够快,还是被王后攥住衣领。
“都是你这个祸害!”
王后大骂着,把魏子佩从跪姿拖拽而起。魏子佩一手扶住肚子,一手撑着地,勉力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而王后的另一只手扬起,做出要责打的样子。
“住手!”
一根箭从远处疾飞而来,齐国王后只觉得头顶“啪”地一声,凤冠被箭矢穿过,掉落在地。
她震惊异常,惶惑地抬头,见不远处跑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搭弓射箭,锋利的箭头瞄准了自己。
“你是什么人?反了吗?”
“你是什么人?怎么来公子府撒野?”
这少年正是去而复返的郑灵。
他出门猎兔,刚刚走到城门口,便有一个男人挡住了自己。
那男人名叫张远,是姜贲的随从。
他请郑灵速速回府,说是王后往公子府去了。
“叫我回去干嘛?”郑灵这么问。
“公子说,”张远道,“请你保护夫人,其他人不必留情。”
那看来,不必留情的是这位王后吧。
“来人!”王后大叫道,“护卫呢?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地格杀!”
公子府的护卫没有动作,而王后带来的那些护卫正要上前,却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兵马穿梭的声音。
“快!这边!快围起来!”
什么人?为何围了公子府?
王后显然比不久前还要惊讶。
那些王宫里跟来的护卫甚至来不及对付郑灵,便被王后差遣出去打探消息。
他们很快回来,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
“回禀王后,公子谋逆,带领亲军攻入王宫。京都防卫军眼下正在包围公子府,要同公子谈判。”
“什么?”
“防卫军长官说,只要是在公子府里的,一律视为同谋,不准外出。”
视为同谋?
谋逆犯上的同谋?
王后向后仰倒,跌进内侍怀里。
郑灵扶着魏子佩在偏殿坐下。
正是中秋佳节,公子府种了桂花,香气宜人。
王后被王府医官请去正殿诊脉顺气了,宫婢内侍因为害怕,一个个脸色苍白,偶尔还有胡言乱语的,被魏子佩屏退。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郑灵年纪小,第一次经历宫变,心中除了害怕,更多的是好奇。
他也不懂怎么安慰魏子佩,只能跪坐在魏子佩对面,把自己箭筒里的箭头磨得更锋利些。
“公子好胆量!”过了一会儿,郑灵摸摸脑袋,打破沉默道。
魏子佩正在煮茶。
姿态自然娴雅,全然没有大敌当前的惶恐。
“夫人也胆子大。”郑灵忍不住夸奖道。
“不是,”魏子佩抬头看他,抿唇笑道,“其实我心里怕极了。他今日出去时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我一眼,我那时就该明白,今日是个紧要的日子。但是我没问,他也没说。我不能当他的拖累,他也不让我涉险。现在我很怕,怕他出什么事。”
“我看王后才怕。”郑灵挠挠头道。
“我的怕跟她不一样。”魏子佩眯眼笑了。
王后怕被误认为同谋,也怕姜贲那个不是亲生的孩子不顾及她的死活,更怕自己失去王后之位,余生只能做一个平民百姓。
而她,只怕姜贲失利枉死。
她和姜贲,也算是九死一生过的人。如今能活着的每一刻,都是上天的恩赐。
那她就安静地等着,等时间告诉她答案。
是生,还是死。
夜幕降临时,公子府外又一次响起动静。
燃烧着火油的箭矢射进来,京都防卫军在外面撞门,大声喊着让他们束手就擒。
“请夫人劝公子投降。”那个粗犷的将军在外面道,“不然休怪我等不客气。”
“如果将军的不客气,是杀了我。”魏子佩在府门内大声道,“那便请吧。”
郑灵一直站在魏子佩身边,他手中握着弓,对准大门。
门被撞开,公子府的护卫拼力抵挡。
但到底力量悬殊,很快,手持火把的京都防卫军长官冲进来。
“夫人退后。”郑灵道,“我有箭。”
“我也有剑。”魏子佩持剑上前。
防卫军长官一刀格开射来的箭矢,回身砍向魏子佩。魏子佩闪躲,那长官打掉她手中的剑,紧紧向她逼去。
生死攸关之时,外面的喧嚣声更大了。
无数禁军冲进来,架起刀枪,把防卫军逼退。
在清理干净的道路上,有一个人自远方奔来。
他衣衫凌乱额头滴血,握着大刀的手有些颤抖,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那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
姜贲。
他的眼中,是能燃烧夜色的焦灼。
“子佩!”
冲进来的他看到魏子佩安然无恙,又看到惊怔在原地的防卫军长官。
那长官握着刀,看着姜贲身后禁军架起的弓弩,一时不知道该进该退。
齐国禁军,一直是保护国君,保护王宫的军队。
如今他们站在姜贲身后,他们是……
终于,一个紧跟而来的内侍打破了对峙。
“将军快住手!陛下突发急病,不得不退位休养。如今你面前站着的,是我大齐国君了。”
大齐国君?姜贲?
“对国君不敬,罪过可就大了!”
内侍继续劝着,那长官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姜贲谋逆篡位,且已经成功了。
他长叹一声丢下大刀,耐心已至极限的姜贲跑上前,拥住了心有余悸的魏子佩。
“别哭。”他安慰道,“别哭。”
雍国王宫也有一棵桂花树。
就种在止阳宫里。
姜禾曾在这棵树下读信,在这棵树下想念父亲,在这棵树下思考对策。
这些日子,她常常在夜色中独自走过来,看向东面。
东面是日出的方向,是齐国的方向。
桂花香甜,沁人肺腑。然而她的心中,却无比慌张。
郑灵早就该回来了。
他没有回,要么是途中出了什么事,要么是姜贲让他留下,等事情有了决断,再走。
不该让郑灵去的。
她应该亲自跑一趟。
但考虑到她如今的身份,反而会成为姜贲的拖累。
而姜贲身边,能够信任依仗的,也只有魏子佩了。
魏子佩……
姜禾脑中浮现她的面容。
那个倔强的、活泼的、刚直的女孩子。
那个魏忌最疼爱的妹妹。
姜禾心中忽然有了信心。
“王后殿下。”
远处有内侍奔来,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