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千古骂名(1 / 1)

与君欢 月落 1532 字 1个月前

雍国京都李通古府邸,远听寂无人声,却见灯火通明。

用麝香和白芷制成的香饼提神醒脑,在铜鼎中徐徐燃烧。

一个头戴帽兜遮挡面容的男人进屋,摘掉披风深吸一口气,便从初秋的疲倦中醒过神,凝目看看四周。

到亥时三刻,人就聚齐了。

这些平日在朝堂位高权重的大臣,此时聚在李通古的府邸,也多半是谈朝事。

他们自诩为国尽忠,聚在一起并非结党,而是交流对朝事的见解。

而近日谈论最多的,便是王后姜氏。

姜氏结党营私,竟然让御史大夫冯劫都为她多次辩护。

姜氏越权乱政,亲自为敌国公子送葬,花费巨资偷养兵马。

姜氏蛊惑君心,连累陛下在天湖涉险,又收编魏国残军。

姜氏袒护母国,以至于雍军迟迟未能攻打齐国。

一桩桩,一件件,每说一次,都让“姜氏”二字生出些令人嫉恨的诡异。

在他们这些人心中,女人有用,用完丢掉也便罢了。

千万不能让女人左右了男人的判断,更不能让女人得到权力、当家作主。

不然他们这些男人,可往哪儿站?

再加上这些近臣都知道赵政患过重病的事,担忧若赵政大薨,公子年幼,姜禾作为太后必然会把持朝政。

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越想,越觉得不能让姜禾活。

“眼下已决定先行攻打燕国。”李通古坐在正中间,面色阴郁道,“我等没能说动陛下。”

“有姜氏在,”另一位朝臣道,“即便说动了,也保不定又会更改。”

“罢了。”另有朝臣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那个决断。

“此事要从长计议,”李通古的声音更加低沉,“务必要干净利落。”

“对,”另有人道,“征讨燕国齐国的事,说不定还要她出力。”

等所有的仗打完,雍国便不再需要精通兵法的王后。

让她消失,才有利于朝政,有利于万民。

铜鼎中的香饼已经燃烧殆尽,余灰散落,像一团模糊不清的山岚。

雍国大军还在整装待发时,姜禾的书信已经送达齐国公子府。

姜贲从朝中回来已是亥时,魏子佩还没有睡。

她握着姜禾寄来的信,揉捏玄青色的信袋,迟迟没有先打开看一眼。

魏子佩知道自兄长故去后发生的所有事。因为太清楚,所以她对姜禾没有苛责或者怨恨。

关于魏国亡国后的善后,姜禾做的甚至比她还要多。

魏子佩如今只有心力关心齐国,而她觉得,楚国灭亡后姜禾送来的这第一封信,或许正关系着齐国的生死存亡。

难道真的到了那个时刻吗?

下一个,是齐国?

“姐姐的信。”

魏子佩把信袋递给姜贲,顺便道:“这回是郑灵送来的,我安排他去歇着了。”

姜贲认识郑灵,闻言道:“看来是要锻炼一下这小子。”

见信袋未拆,姜贲一面拆开一面又问道:“你怎么不先看看?”

这自然妥帖的信任让魏子佩心中微热,抿唇笑道:“我嫌累眼睛。”

“你是得好好歇着。”

姜贲把魏子佩扶坐在**,他也甩掉靴子坐下,掏出信袋中绣着玄鸟青鹞的白色丝帛。

传说青鹞是雍国的保护神,所以雍国国君和王后的惯用之物上,都会绣着这种图纹。

姜禾的字依然工工整整,没有追求书法的飘逸疏朗。让人一眼就看明白她写了什么,是什么意思。

“怎么样?”魏子佩的手下意识放在腹部,轻声问道。

姜贲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他静静地坐着,慢慢把那封信放进信袋,如一个有些迟钝的木偶。

直到魏子佩有些着急,他才转过头来,安抚她道:“没什么,姐姐说,先打燕国。”

先打燕国。

像是某个问题的回答。

那问题是:“姐,你们先打燕国还是先打齐国?”

虽然他没有问过,但姜禾知道。

当然,姜禾在信中不光说了这一件事。

她提起那一年她为父亲治丧时回到齐国,姜贲问她的话。

她说,她现在的答案,还是一样。

那时姜贲问姜禾如果齐国开始变法图强,能否恢复强盛,屹立百年不倒。姜禾说太晚。姜贲又问怎么办,姜禾让他在百姓富足和兵强马壮之间选一条路。

姜贲选了前者。

所以姜贲辅政这几年,齐国的确已经道无饿殍年无灾荒。每年的人口都在增长,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

去年攒下的粮食太多,甚至卖给了姜禾不少。

信的最后,姜禾说:“贞吉,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这一回,不是勇入刀枪剑林,便可解决问题。这一回,光明正大也好,阴谋诡计也罢,齐国百姓的生死,便全在你的手里。当然到最后,叛离齐国的姐姐和你,都要做好承受千古骂名的准备。”

她知道他会怎么选。

与其让那些将士对抗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在毫无胜算的境地下被屠戮,不如举国归顺罢了。

姜禾是齐国的公主,却将要带领雍军攻伐故土。

姜贲是齐国的公子,却将要谋划如何叛国投降。

他们两个,的确是要被后人骂的。

但即便要投降,也不是姜贲想做,就可以的。

他如今只是辅政公子,并不是齐国国君。

所以姜禾才说,路很难走。

“贞吉,”姜禾在信中道,“听说子佩怀孕了。孕中容易受惊,别让她担心。”

是啊。

姜贲抬起手,放在魏子佩的腹部,轻轻拍了拍。

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他初次做父亲,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该做一个什么样的父亲才好。

听说为人父母,最重要是以身作则。

那他将要做的事,孩子长大了知道,会认同吗?

魏子佩轻轻倚靠在姜贲怀里,陪着他一同沉默。

“子佩,”过了很久,姜贲才道,“殷县那边还好吧?”

姜贲把魏子佩的族人安顿在齐国境内的殷县。

魏子佩认为既然魏国已亡,他们便不是王族。

故而她让姜贲按照人口,给那些族人分了不少地。指挥他们学着下地耕种,纺纱织布,亲力亲为,养活自己。

虽然真正能做到的人是少数,但几代下来,等褪去王族贪图安逸的习性,魏子佩相信他们能够自力更生照顾自己。

“都还好。”听到姜贲问起,魏子佩道,“今日还收到了婶娘送来的黍米,是今年最早收获的。晚上熬了粥,很香甜。”

“你去那里住一阵吧。”姜贲试探着道,“朝中有些事。我忙完了,去接你。”

能有什么事,是要安顿好她,才能做的呢?

要么刀光剑影,要么性命可危吧。

“我不去,”魏子佩倔强地摇头道,“我陪着你。你做什么,我都陪着。”

姜贲心中温热,握紧了魏子佩的手。

“我是怕出什么事。”

魏子佩扬起小脸看着姜贲,目光坚定道:“你若真出什么事,我是不会独活的。魏国没了,兄长没了,我孩子的爹要是也没了,我是扛不住的。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要做就做成。”

姜贲咧开嘴笑了,虽然在笑,眼眶却热了。

“瞧你乱说什么?”

“公子,”魏子佩温声道,“等孩子出生,我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最好的父亲。他愿意舍弃广厦千万,舍弃王族尊贵,只为了齐国百姓免于战乱,为了万家灯火,为了盛世太平。他的父亲最厉害,最好,最值得孝敬。”

姜贲伸开胳膊拥住魏子佩。

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含泪道:“你这哄人的能耐,怎么跟我姐一个样?”

“我这可不是哄人,”魏子佩被他拥得太紧,声音闷闷的,“我这是肺腑之言。”

姜贲没有写回信。

他把郑灵留下,说让他过几日再带消息回去。

郑灵平日闲着没事干,被魏子佩差遣去猎兔子。

今年田地里兔子多,毁了不少良田。郑灵箭法不错,常常得到魏子佩的夸奖。

这一日郑灵刚出门,王后来了。

她让内侍抱着一块石板,铺在魏子佩面前。

“跪下。”

齐国王后一面吃着公子府的茶水,一面对魏子佩道。

魏子佩老老实实跪下去。

她扶着肚子,姿势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