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边淮河蜿蜒,沿淮河向东北方向五百里远,有一马蹄形湖泊,名天湖。
那里,是赵政为魏军选定的葬身之地。
按照赵政的打算,魏军要在天湖旁扎营,引楚军出击。继而牵制楚军,让雍军好趁机突袭寿春城。
计策倒是好计策。
其中的细节安排,就连姜禾这样深谙兵法的人,也看不出纰漏。
看来这一次赵政不仅仅是督战,在雍军把楚军打回寿春防守的战役中,他厥功至伟。
姜禾与有荣焉,但却不想遵命。
自姜禾带魏军南下已有三个月。
一路上连战皆胜所向无敌。
因为楚军主力在同雍军对抗,姜禾只用了很小的代价,便连夺楚国九个城池到达天湖边。
距离能够报仇雪恨的寿春城,仅仅一步之遥。
虽然以魏军仅余的二十多万兵力,还不足以攻克寿春。但若魏军和雍军联合,此战必胜。
只是在赵政心中,非要除掉他们,才能安心。
送诏书来的,不是寻常信使,而是雍国伐楚军队的副将军,蒙恬。
自大梁一别已有数月,蒙恬比那时黑些,也更英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英姿飒爽、挺拔如松。
他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见姜禾把诏书收好,恭敬道:“还请王后按照国君的旨意行事。”
姜禾并未回答,只是示意蒙恬落座。
“蒙将军一路辛苦,”她和声道,“军中缺不得将军,本宫这就给陛下回信。”
“不必劳烦王后回信。”蒙恬浓浓的眉毛展开道,“陛下命微臣留在军中,随时听从王后差遣。”
留在军中吗?
那恐怕不是差遣,而是要监督自己。
看来这件事,已经没有调和的余地了。
楚国王宫中,楚王芈负刍正在同将军项燕密谋反击雍军的战事。
“天湖,”他的手指击打着舆图的一处,抿唇笑了,“魏军将在此葬身。”
项燕沉沉点头。
如今楚军尚有五十万可用,以五十万打三十万,胜负已不必怀疑。
“可是雍军不会坐视我军剿灭魏军吧,毕竟军中有王后姜禾。”项燕谨慎地指向雍军的扎营之处。
“当然不会。”芈负刍道,“但赵政不会去救姜禾,他会趁我军分散兵力,攻击寿春城。”
项燕神情凝重。
他想到的,国君也想到了。
“那该怎么办?”
既要灭掉趁乱复仇的魏军,又要打败千里而来的雍军,似乎仅靠这五十万兵力,还远远不够。
不能顾此失彼,也不能因小失大,战局凶险叵测,楚国也到了生死关头。
“项卿勿慌,”芈负刍道,“且听寡人安排。”
夏季炙热难耐,姜禾手持蒲扇走出营帐,看着准备点卯出征的军将。
龙阳君为主帅,芒卯为副帅。
见到姜禾,龙阳君点头,芒卯施礼,算是打过招呼。
待看到蒙恬,他二人却倨傲地别过头去。虽然并未表达出敌意,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待见这个人。
毕竟曾经是敌人。
蒙恬并不在意,他站在姜禾身边,点头道:“这就要出击了。”
“是,”姜禾道,“斥候来报,楚军就在三十里外。本宫要他们先去滋扰,再把楚军主力引到天湖东面。”
天湖东面是退无可退的沼泽地,也是死路。
为了让楚军中计,魏军粮草辎重也留在此地不远处。
只要咬死楚军,便能给雍军留下攻击寿春城的时间。
蒙恬目光凝重地点头道:“可惜了。”
不知是可惜眼前活生生的兵马,还是可惜这些兵马只能用一次。
此时起了风。
楚国的风,夹杂着北地不曾有的湿润。
风吹动旌旗,也吹得姜禾单薄的披风扬起。
“不可惜。”她对蒙恬嫣然一笑。
不可惜吗?纵使曾经与这些魏军拼得你死我活,蒙恬也觉得让他们被蒙在鼓里做必死的诱饵,有些残忍了。
他尚且有些疑惑,便见姜禾已经解下披风丢给随从。
红色的披风下,是白色的战甲。
她第一次披甲,认真系上了每一根绳子,务求既绷紧身体,又活动自如。
“殿下,您是要……”蒙恬张大了嘴。
“本宫也去。”姜禾道,“芒卯镇守后方,本宫同龙阳君出击。”
她要护着这些兵马,不管情势把他们逼到何处,都会同生共死。
“这怎么行?”
蒙恬上前一步拦在姜禾面前,急急道:“您明明知道陛下的安排。”
更何况最先作饵的,最先被吃掉。
“本宫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姜禾唇角扬起,明艳的脸上扬起孤勇的笑,“更何况他若不是这些魏军的王,就无权为这些魏军做出安排。”
竟然……
蒙恬身体僵硬唇舌打架。
抗命吗?
“你若想让本宫活着,”姜禾翻身上马,对蒙恬一笑,“那就帮助芒卯,守好后方。本宫到时自会感谢陛下送将军前来匡助!”
可陛下是让他来保护王后,不是帮助魏军!
战马嘶鸣,蒙恬上前阻拦,哪知龙阳君在远处挽弓瞄准,对准了他。
数百魏军齐齐举弩,对准了他。
“蒙将军!”俊美的男人姿容潇洒,扬声道,“后方魏军,就拜托将军照顾!”
聪明如龙阳君,不是没怀疑过姜禾的诚心。
但是今日竟见她肯为魏军披甲,肯跟随两万轻骑精兵出击,那么是生是死,龙阳君都决定跟随她奔赴。
楚军原本一直驻扎在都城外。
大将军项燕曾被芈负刍召进宫中一次,之后项燕回到军中,城门便重重关闭了。
这之后他带领楚军在城外忙了好几日。
城墙阻隔,没人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是防御工事吗?
可是并不见他们加固城墙啊。
是准备借淮河之水阻挡雍军吗?
可是淮河水流正常,无人阻截啊。
寿春百姓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但是数日后,他们听到了战鼓声。
鼓响出击,是跟谁打起来了?
终于有消息传来,说魏军进攻楚军,主动挑衅。
“魏国不是亡了吗?”大多数人惊讶地问着。
“魏国亡了,魏军还在,由雍国王后带着呢!”
女人带的兵?
那就放心了。
可是项燕并不放心。
楚国知道姜禾厉害的,除了国君,便是项燕。
那时在大梁城,她只是在卜寨出谋划策,就让楚军动弹不得。
如今她带着近三十万大军坐镇指挥,谁要因她是女人而掉以轻心,谁就是傻子。
好在国君计谋得当。
国君说,抓姜禾,杀赵政。
抓,不需要倾巢而动。
杀,就需要倾力而为。
战鼓擂响,项燕做出楚军主力出击的样子,向魏军追去。
这些魏军看起来只两万余人,动作却很快。
他们骑马持枪,快进快出,且战且退,引着楚军向天湖方向去。
楚军当然知道天湖东面是一片沼泽。
那可太好了,若把魏军逼进沼泽地,不用自己下手,他们就会陷进去。
只是,到达沼泽边的楚军,却发现不久前还在前面的魏军,不见了。
而他们脚下原本硬实的地面,一瞬间湿润粘脚,带着巨大的吸力,把他们往下拉去。
挣扎的楚军看向远处。
高高的芦苇后面,望不到头的草船出现,乘着风,向西而去。
那是姜禾提前藏好的船只。
船只旁,还有他们用来走出沼泽地的巨大地垫。
最后爬上草船的魏军揭走了地垫,而楚军先前觉得地面硬实,是因为魏军在沼泽里铺了草甸。
草甸被切割成棋盘大小,拼接在一起,伪装成完整的陆地。
刚踩上去觉得硬实,很快就会因为无法受力陷下去。
在楚军的家门口,姜禾利用楚国的地形,为楚国做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远处,留在天湖旁的魏军主力大吼着冲上前。
他们要逼得楚军往沼泽深处走。
他们要在此处诛杀楚军。
他们要以牙还牙,报仇雪恨。
千里追击只为此时,他们没有机会死守大梁城,就让他们在敌国的城池外,完成身为魏军的使命吧。
纵身死,亦无悔。
“夫必胜之术,合变之形,在于机也。”
草船之上,龙阳君默诵孙武兵法,看着远处的“风景”。
他佩服姜禾的出其不意,然而姜禾却目光凝重地看着远处,自言自语道:“赵政,他……”
龙阳君偏过头,想从姜禾的神情中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却只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这些并不是楚军主力。”姜禾道。
不是吗?可他们的确分七股部队,做出了全力出击的气势,把楚军引了过来啊。
“陛下他,会中计的。”
姜禾的声音落在水中,被桨板划开的水波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