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无愧于血统(1 / 1)

与君欢 月落 1566 字 1个月前

姜禾去过战场。

在大梁城的卜寨,她在后方出谋划策,魏忌在前方奋勇杀敌。

姜禾曾亲眼见人头滚落在脚边,也曾九死一生,险些命丧异国。

在那场战争中她失去了父亲。

而楚国芈负刍,则折损三十万精锐。

她还记得自己在大雪中哭泣的模样,也记得魏忌那一双难过到让人心疼的眼睛。

他不是畏战怕死的人。

他只是,心存良善、悲悯世人。

在这个诸侯争斗夜不能安的乱世,他的善良是刺向他自己的一把刀。

求仁而不得,反陷入绝境。

姜禾在止阳宫缓缓踱步。

铠甲要做好,不是三两日的事。

在这之前,她还要多抱抱小阿谦。

秋日风景好,姜禾带着阿谦在宫中四处走动。教他认识房顶的瑞兽,教他识别花鸟鱼虫。

有时候距离谏议殿近些,能看到传送邸报的卫尉军冲进大殿,又带着新的旨意奔走离开。

姜禾就可以得到最新的消息。

她知道魏忌死守洛阳,被蒙恬打得仅存百人残部逃生。

不必等斥候的消息,姜禾就知道魏忌会去哪里。

大梁。

城池坚固易守难攻的大梁。

果然,雍军在大梁城外,迟迟无法破城而入。

国都咸阳的秋日,比往年更加干燥,也冷得早一些。

陈南星手提一个竹篮,把里面晒干的**和粗茶用油布包好,放在卫尉军府衙旁边的小值房里。

这里的卫尉军早就跟陈南星熟悉,见她来,笑着点头。

“辛苦陈姑娘送来。”

他们一面打招呼,一面把干粮背在身上,揣紧刚收到的密信,准备启程。

“是御医院的心意。”

陈南星说着把药包递到要离开的卫尉军手里。

那卫尉军信使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把干粮袋子解下来,把药茶包放进去。对陈南星施礼,这才走了。

陈南星回礼,转身便要离开。

“不等着苏大人吗?”有人这么问道。

陈南星知道,因为她来得太勤,私底下很多人疑心她是在对苏渝献殷勤。

这倒没什么好解释的。

连苏夫人都知道,她不会做妾。

“苏大人去送信了吗?”陈南星神情自然道。

“还不是打仗的事嘛,”有个嘴快的信使道,“斥候说见到齐国车马入大梁,怀疑是魏国公主。苏大人担心情报有误,就亲自去……”

“小路!”话音未落,便有别的信使厉声打断他,“你不想活了吗?滚出去!”

名叫小路的信使连忙住嘴,灰头土脸地低下头,唯恐被责打。

虽然陈南星是自己人,但是私底下议论军情,是卫尉军的禁忌。

幸好苏渝不在,否则这个信使轻则被罚,重则就会被贬斥逐出。

雍国的斥候有很多,他们探听来的消息,如果确切,会直接禀报。如果有疑惑,便会呈报给上级判断。

苏渝作为他们的长官,要保证消息的准确性。

与魏国的战事中卷入了齐国,他当然要不辞辛劳跑去探看。

只是……

齐国车马入大梁,怀疑是魏国公主,魏子佩吗?

听闻母族避入大梁,她在齐国离得近,忍不住跑去支援?

还是她想要用公子夫人的身份,把齐国也拉入战争,借以拯救族人呢?

这就是她死缠烂打嫁给姜公子的原因!

陈南星的心揪起来。

姜公子会怎样?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他又是齐国的辅政公子,手握大权,怎么会忍心自己的女人身死异处?

真是忘恩负义。当初雍国上下为了她的婚礼忙碌许久,她竟然这么报答了!

陈南星坐在马车中,攥紧的手指把掌心硌得生痛。

齐国公子府比雍国和魏国的看起来都要富丽堂皇些。

这倒不是因为如今的齐国王室有多奢侈。实在是雍国还在筚路蓝缕从西北往东南迁都时,齐国就已经是丰饶富强的海上霸主了。

这些家底,他们还是有的。

宗郡在内侍的引路下穿过一座座殿宇,内心不由得百味杂陈。

可惜桓公后的几代齐王要么目光短浅,要么与大臣离心,甚至还有因为好色挑起战事的,以至于到现在齐国只剩下这么个空壳子了。

正想着,远处走来一位年轻人。

高大的身板,笑容和煦的脸,一双眼睛透着知世故却保留真挚的亮光,正是姜贲。

宗郡不由得心中一动。

幸亏这孩子晚生了五十年啊。

没有等回到殿内,姜贲当场拆开书信,仔细读下去。

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又展开,最后化为深深的郑重,折起书信抬头。

“宗管事,”姜贲道,“本公子就不写回信了。劳烦你回去转达给姐姐,就说请她放心。”

宗郡应了声是。

这一对姐弟倒都是这样的性格,干净利落大刀阔斧的。

但宗郡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公子殿下,”他见内侍和宫婢已经退下,思量着道,“勿怪老奴莽撞,来的路上,老奴听到些风声。说是魏国公主……也就是公子夫人,去了大梁。”

他只是陈述,并不问什么,便已经是疑问。

事实上,当宗郡在公子府外求见,听说姜贲在府中时,心里是激动和宽慰的。站在他的角度,当然不希望齐国加入战争。

魏国王族困守大梁,是在等待渡河北上的主力部队回来。

若齐国加入战事,雍国会艰难些。

姜贲似乎早料到他会问,闻言摇头道:“内子的确去了大梁,但请宗管事回去转告雍国陛下,齐国不会参战。”

竟然……

如此果断吗?

宗管事心中浮现魏子佩的模样。

虽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知为何,他却又为那位姑娘难过。

可惜了。

大梁行宫内,魏子佩正在安抚老太后。

“母后,没关系的,有兄长在,会没事的。”

这句话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次,似乎每多说一次,就相信一次。

到最后变成一句真理,不断重复着,让自己信心倍增。

老太后这几日不再垂泪,她的视线有些浑浊,轻轻握着魏子佩的手。

“哀家已经活了一大把年纪,自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死了就死了,不亏。但是哀家不舍得你们死啊,你才刚刚成婚,忌儿甚至都没有一个人陪伴。”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生起气来:“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如今被困在城里,姜公子知道吗?他会不会……”

老太后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旋即又颓然摇头。

“他不会的,若不然你也不会一个人回来。”

魏子佩低下头,许久没有作声。

她是灌醉了姜贲,拿了他的腰牌,偷跑出来的。

为了让雍国心生忌惮,她甚至一路大张旗鼓,摆出齐国要干预战争的样子。

这会儿姜贲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生气。

而且他早就说过,他不会因为自己是公子,便因为一己私利调遣大军让齐国卷入战争。

这样也好。

他无愧于百姓,她也无愧于血统。

能相伴这么久,已经是她的福分。

死而无憾。

魏子佩端起一杯乌梅茶,发现茶水已经见底。

湿润的乌梅躺在杯底,酸涩苦楚,就像她正值青春便要戛然而止的人生。

傍晚时分,赵政从谏议殿回来。

几案上除了御厨做的精美饭菜,还有两碗长寿面。

他跪坐下来,心中涌起暖融融的感动。

这是第一回吃姜禾做的长寿面,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亲人为他做过长寿面。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让他心里高兴。

他们已经大婚一年了。

怎么却感觉,是昨日的事呢?

姜禾拿起竹筷递过来,赵政接住,却顺势握住了姜禾的手。

“阿禾,”他温声道,“孤很高兴。”

姜禾笑着,眼中光芒闪烁。

“陛下高兴,臣妾也高兴。”

“阿禾,”他又道,“蒙恬找到攻破大梁城的方法了。”

攻破大梁城吗?

姜禾下意识问道:“什么方法?”

赵政笑着说了。

姜禾却摇头。

“臣妾以为不见得可行。”

赵政伸出手指轻点姜禾的额头。

“那就劳烦王后多想想,也免得阵前将士着急。”

他笑起来,低头吃面,脸上浮动意气风发的神情。

多好,一步步,实现少年时的梦想。

那也是,姜禾的梦想。

她轻轻咬断一根面条,在口中慢慢咀嚼,很久才咽下。

“三个月,”姜禾轻声道,“蒙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