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入洞房,却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姜贲是齐国公子,但婚礼的细节,都入乡随俗按照雍国的办。
因为姜禾临产在即,不能亲自安排婚礼,赵政便差遣负责国君王后婚礼的宗正大人亲自操持,又有宗郡跟随其后作为副手。
为讨吉祥如意,引领新婚夫妇的都是父母俱在、儿女双全的“全福人”。
好在赵政和姜禾也才大婚半年而已,之前准备的许多物品都是簇新的。除了那些有“僭越”之嫌的,其余都请出待用。
仪式的具体内容写在竹片上,用红绳穿成竹简分发给管事,做了足足十九卷。
如此郑重其事,必然办得隆重又不失热闹,令原本把“六礼”之事胡闹过了一遍的姜贲,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婚礼前夜,等宗正大人把第二日流程再三与他确认后离开,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才是大婚啊。
“你睡了吗?”
因为腿部新伤未愈,行走时仍有些不顺畅的姜贲立在魏子佩闺房的窗外,轻声问。
“你怎么来了?”魏子佩的声音响起,却并没有开门。
婚前一日,新婚夫妇是不能见面的。
屋内点着蜡烛,姜贲看到她的身影分花拂柳般到了。
虽然隔着一层窗户,他们却感觉对方就在面前。
“我睡不着,”姜贲道,“今日听宗正讲明日婚礼流程,原来需要那么复杂。所以我觉得之前的仓促和胡闹,是委屈了你。”
室内静默一瞬,魏子佩的手指按在窗棂上,暖声道:“不仓促。今日我见了婚服和饰物,比魏国时做的那套,还要更合心意。更何况哪家娶亲还为妻子另造大宅呢?”
“可是……”姜贲抬起手盖在窗棂这边,像隔着窗纸握住她的手,“无人送你。”
明日大婚,却没有她的兄长送嫁,也不会有魏国亲眷同贺。
“姜贲,”魏子佩顿了顿,声音清澈又坚定道,“这些都不重要的。你我能在一起,已经让兄长和姐姐妥协了太多。我们,不能那么贪心。”
姜贲眼眶微热松了一口气。
“魏子佩,”他郑重唤她的名字道,“我曾经看错了你,以后不会了。”
屋内的人笑出声。
“魏子佩,”他又道,“我把你娶回来,不会打的。”
佳人的笑声停下,显然是想起了某些不够愉快的往事。
“魏子佩,”姜贲最后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魏子佩没有说话,她把窗棂轻轻推开,露出一道手腕粗的缝隙。接着手指伸出,握住了姜贲的手。
“我也是。”
那只手一握即回,窗棂也随即关上,但姜贲觉得他的心瞬间踏实起来。
有这些踏实,姜贲夜里睡得很熟,第二日迎亲路上,也走得沉稳;有这些踏实,他与魏子佩相对鞠躬时,忍住没有偷瞧她遮面扇后的容颜;有这些踏实,行沃盥礼时他很郑重,行同牢礼时也举止稳重;有了这些踏实,之后的合卺、解缨、结发礼都很顺畅。
直到流程结束,仆役侍女退下,他们在婚房相对而坐,那踏实才化成满心满腹的喜悦。
“娶到你了。”他说。
“给你占到了大便宜。”她跟初遇时那般顽皮。
这句话有歧义,等魏子佩意识到,姜贲已经红了脸。
“我还没有占到你的便宜。”他果然咬住她这句话不放。
他们之前虽然玩闹过,却从未有肌肤之亲。
魏子佩垂下头,想到魏国婚礼前嬷嬷的教导,想到将要发生的那些事莫名可怕,她就忍不住想拎裙逃跑。
但姜贲显然不会让她得逞。
倒没有人教他,不过之前在雍国为质假装纵情声色时,姜贲已经见过不少。
如今只差亲身实践。
或许发觉对方目光中燃起的火焰,魏子佩且羞又惧向后躲藏。姜贲欺上去,在对方退无可退时,捉住了她的肩头。
“来,”姜贲道,“让本公子占一占便宜。”
这虎狼之词从他口中说出,魏子佩瞬间软了身子。红罗帐缓缓落下,室内灯烛灼热的光线透进来,照亮了她脸上的红晕。
“你还伤着呢……”
“我还可以伤得更多……”
摇曳的烛光一瞬间暗下去,像是羞于听到接下来的旖旎艳声。
外面有打更声响起,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铡刀的木柄被一次次按下去,把里面墨绿色的植物切成短小的碎末。
“主人还不睡吗?”添茶的婢女忍不住问,“这药材已经切了一整日,主人去睡,奴家来吧。”
陈南星抬手,挡住了上前的女婢。
“这是穿心莲,”她捏起一根草药,眼神颓丧、声音漠然,“解毒,祛肝火。”
女婢似懂非懂点头,不知怎的,觉得往日脾气很好的主人今日有些奇怪。
“你去睡吧。”陈南星淡淡道,“我也要睡了。”
女婢松口气离去,陈南星却并没有睡。
她抱着盛放草药的竹筐起身,慢慢走到厨房,把穿心莲倒入汤锅,烧火熬药。
足足熬了半个时辰,舀出一勺。
然后陈南星站在昏暗的夜色下,看着浅褐色的药汤,低头饮了一口。
清苦的味道自喉部滑入腹部,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就该是这么苦的。
她紧紧咬住嘴唇。
这人生,不就是这么苦吗?
齐国公子的婚礼的确盛大,但是无论邀请了多少王族贵胄,寻常人家也是没有资格参加婚宴的。
就比如,一心只等着王后生产,好沾一沾自己师父接生荣光的稳婆林氏。这几日她都没有出门,虽然宫中下令留京待用,但她心里很清楚,宫里能使唤的人有很多,很难轮得到自己。
“留用”是一种认可,真的用到她,恐怕会吓得她魂飞魄散。
王后生产的日期是宫中秘辛,但是因为近日她跟师父走动得勤,多少也知道了些。
“也就这几日了吧?”齐国公子大婚后两日,林氏在院子里掐算着,抬头道。
“是吧。”在她身后不远处,赵遇雪一面把干艾草捆扎成一束束,一面道,“昨日徒弟路过街市,听说奉常大人占算出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六爻皆吉的卦,‘谦卦’,国君赏了许多金饼呢。”
临近大事才需占卜,这也印证了王后的产期就在眼前。
林氏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双手放在嘴前哈气,问道:“小满,你果然是懂诗书的,竟然还知道卦象?”
“小满”,是二十四节气中与小雪间隔十二正对着的节气,是赵遇雪为自己取的新名字。
听到林氏的夸奖,赵遇雪连忙摇头摆手道:“师父你莫要取笑我了,我这都是听人说的。”
林氏不以为意地笑笑,又想起了什么,点头道:“年节时你送给师父的糕点她很喜欢,左右今日无事,你再去给你师公送一趟吧。”
王后生产后,师父必然会获得许多封赏。走动频繁些,到时候也能落些好处。
赵遇雪立刻应声,她放下手中的艾草,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净,笑着转身回房更衣。
糕点很甜。
其实年纪大的人,还是少吃为妙。
赵遇雪心想,特别是这味道过重,能遮蔽毒药的气息。
止阳宫中,姜禾刚刚吃了一碗鱼羹,突然觉得肚皮一阵阵紧起来。
“怎么回事啊?”她抚摸着肚子轻声问,“你是不是等不及了?”
这些日子住在宫中的采菱猛然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激动,她觉得头晕目眩。
“殿下,”小丫头喜形于色,“奴婢去唤御医!”
她脚步踉跄地冲出去,不忘了喊来一个内侍,捎口信出宫。
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跟宗管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