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齐国去吧,不要在这里自取其辱。
不,齐国也已经回不去了。
她是陈家的养女,回去后家里人还会像往常那般与她亲近吗?
陈南星难过得走不动路,突然站定在长街中。
一个低头经过的女子没留神,撞到了她的肩膀。
“抱歉。”
那女子的头垂得更低。
陈南星恍若未闻,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不去了,那就在雍国好好的。
雍国不是要同魏国开战吗?
苏渝都说了,姜贲同魏子佩没有缘分。
那么她便等着,等姜贲在茫茫人海中看到自己。
她有耐心等。
陈南星离去,那个撞到了她的女子在长街转弯处停脚,心神未定地向四处看看。
刚才是巧合撞到人吧?
应该没有人认出自己。
从赵国来到雍国的路上,她刻意丢掉幂篱骑马走了很久。路上风吹日晒,她的脸早就黑了一层。再加上皮肤皴裂,身穿布衣,就算是熟悉她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来的。
赵国公主赵遇雪抬手轻抚胸口,不过刚碰到衣服,便立刻停止动作。
如今她的举止,再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转了个弯,赵遇雪进入一家民宅,在门口便扬声道:“师父,我回来了。”
这是稳婆林氏的家。
自从在路上听说雍国王后有孕,赵遇雪便使银子打听出咸阳稳婆的情况。这才在稳婆林氏回乡探亲路上假装与她邂逅,拜师学艺,住进林氏家中。
林氏怜她孤苦,赵遇雪又把随身带的首饰当作拜师礼相送,很受林氏关照。
“买到黄花蒿了吗?”
林氏从屋子里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黄花蒿是用来给生产三日的婴儿“洗三”用的,原本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挖回来便好。但如今是冬天,存量用完,便只能出去买。
“买到了。”
赵遇雪拿着药包给林氏看,又问道:“师父怎么了?”
“也没什么。”林氏摇头,“刚刚有贵人来问奴家这里现诊的孕妇有多少,说是从现在起,就不准再接新活儿,也不准离开京都。要留京待用了。”
“哪儿的贵人啊?”赵遇雪小声问,一脸喜色。
既然是贵人,生产后的酬金肯定不少。
林氏指了指王宫的方向,做出嘘声的动作。
“别声张,”她神色郑重道,“如今谁能贵得过那里面的啊。”
赵遇雪掩口点头,忍不住更加惊喜:“师父可真厉害。”
“不是你师父我厉害,”林氏仍然有些战战兢兢的,“是你师父的师父在宫中做事,提携徒弟的。你明日去买匹好布料,咱们得去你师公那里坐坐。”
赵遇雪低头答允,掩饰眼角流动的厉色。
那女人要生了啊。
听说生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趟。
你就,别回来了。
“砰……”
箭矢正中靶心,箭羽摇晃着,余音阵阵。
魏国公子魏忌放下弓箭,对身边站着的青衣女子道:“看明白了吗?”
魏子佩点头,握紧手中弓箭上前,拉开弓弦,瞄准靶心,稳稳松手。
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钉在箭靶上,与魏忌刚刚射入的箭矢只差了寸许。
她有些激动地笑了,再次引弓,这一回干脆撞落了魏忌那支。
“不错。”
魏忌笑着点头道,“只要勤加练习,便可百步穿杨。”
“是兄长教得好。”魏子佩等着护卫清理箭靶,垂头道。
“难得你今日肯露出笑,”魏忌看着魏子佩,眼中柔光涌动,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
“我不是天天都这么笑吗?”魏子佩心中微痛,勉强道。
自从离开雍国,她的确心内郁结,很久都没有笑过。
魏忌点头道:“开心就好,你的婚期快到了,新娘子出嫁,当然要开开心心的。”
婚期……
即便是离开张灯结彩的府邸,跑来兄长的公子府练箭,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婚事是太王太后定下的。
老太后说眼看着他们兄妹老大不小还没有成婚,心里着急。
魏忌先进宫把他的婚事推掉,轮到魏子佩去讲时,见老太后气得坐在空旷的大殿内抹泪,便没有狠下心拒绝。
夫婿是魏国世家子弟,祖辈做官。
他们倒是认识。定下婚事后魏子佩再见到他,也没觉得亲近多少。
魏国如今风声鹤唳,魏子佩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活下去,所以想着或许还未成婚,她便死了。
答应就答应吧,能让母亲开怀,也算是她为人子女的孝心。
哪知道眼看婚期临近,雍国却迟迟没有动手。
她想了想,赵政数十万大军按兵不动,或许都是在等姜禾平安生下孩子。
虽然讨厌那个男人,魏子佩却不得不承认,赵政对姜禾,足够用心。
“兄长如果娶了母亲定下的崔氏,开心吗?”
魏子佩伶牙俐齿,索性撇嘴看着魏忌,“那一位可都要生子了,你这还放不下呢。”
她还记得那时同兄长一起前往魏国,篝火旁兄长烤鱼,提起姜禾,眼中如银河闪烁的样子。
一转眼,物是人非。
魏忌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仔细收起弓箭,淡淡道:“昨日,我给姜贲去了一封信。”
魏子佩迅速转过身,浑然未觉已经拉开弓弦的箭矢对准了魏忌。
魏忌抬手,把羽箭拨开。
“我请他,来参加婚礼。”
“兄长!”魏子佩松手,羽箭刺入泥土,惊得几个护卫跑过来。
“自然要请的,”魏忌含笑道,“雍国国君大婚了两次,咱们送上的贺礼不计其数。如今总要赚回来一些才好。”
魏子佩握弓的手忍不住颤抖,泪水从脸颊落下。
“我不稀罕他的贺礼!”
“可是你稀罕他。”
魏忌取出手帕给魏子佩拭泪,温和的表情里没有苛责,只有浓浓的感同身受。
“不知道龙阳君去雍国接你,跟你说了什么,才让你狠心回绝了姜贲的求娶。”魏忌悠长地叹息了一声,“但兄长要告诉你,兄长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妹妹,去要挟任何人出兵协助。”
魏子佩神情微怔抬头。
“兄长不靠这个。”魏忌长身而立,白色的棉袍几乎同雪景融为一体,像是随时都会化成一缕刚劲的北风,“长姐在赵国同雍国决战时,兄长也并未出兵相助。以己度人,自然也不会苛求你的夫婿。”
他抬手取过魏子佩手里的长弓,转过身去。
“信,送出去了。别的事,就不是兄长能够左右的了。”
雪后天晴,阳光分外刺目。
魏子佩立在校场,觉得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快,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好似一滩死水里落入银龙,搅动得碧波**漾,生出了涟漪。
小羊皮缝制的信封极难打开,姜贲拉动白线,却拉成了死结。索性用剪刀剪开,却又剪到了信封里装着的白色丝帛。
“百年难遇给本公子送信,”姜贲嗤笑一声道,“倒要看看他写了什么。”
先拿起一半看看,入目几个字。
——“魏,公子忌,敬邀。”
敬邀什么?
姜贲低下头,捡起地上掉落的半片。
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有些烦乱。像是未卜先知般,觉得这下半截不是好事儿。
小心翼翼打开,姜贲只看了一行,便猛然起身。
动作太快,踩到衣襟下摆,几乎摔倒。
他把那半片丝帛拿到灯烛前,仔细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长公主魏氏,郡守苏放……”
这是婚礼的请柬。
是魏子佩大婚的请柬。
姜贲双腿似灌入铅水,上身却又如腾在云中,恍惚不知该做什么,推门而出,却又被茫茫夜色惊停脚步。
他是谁?
他要去哪里?
这一切,晚了吗?
“要大婚?”
姜禾一手扶着腰,一手拿起文书看了看,递回给赵政。
“也就三日后的事了。”赵政道,“还以为他们在备战,原来在忙着准备婚礼。”
他把文书放下,扶着姜禾,慢慢在殿内踱步。
“你那弟弟可真是不成器,”赵政笑起来,“连个媳妇都留不住。”
姜禾瞪了他一眼。
“陛下若再这么说,或许自己的媳妇也留不住了。”
“孤的媳妇,都要生子了。”
赵政一副要把热闹永远看下去的样子。
姜禾也笑了。
短短三年,赵政跟先前已大不相同。特别是每每提起未出世的孩子,眼中便忍不住流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明日把宗郡传来,”姜禾道,“臣妾要买东西了。”
“是得置办礼物,”赵政道,“不过有孤安排,王后就不用费心了。”
“不是,”姜禾摇头道,“臣妾要买个很大,很奢华,很贵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