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拒绝(1 / 1)

与君欢 月落 1593 字 1个月前

龙阳君静静站在窗前。

他今日午后小憩过,故而已经换了新的衣裳。

月白和玄色交织的深衣宽袍,用茜红束带裹住腰部,让龙阳君褪去了身穿红衣时的明艳,多了几分英气勃勃。

他没有回答魏子佩的话,而是转过头看向窗外,看栽种在庭院里的一棵银杏树。

叶色金灿,在风中缓缓坠落。

“子佩,”过了一会儿,龙阳君叹息道,“本君是看着你长大的,何尝不想你嫁于良人,琴瑟和谐呢?”

魏子佩紧抿唇瓣不说话,生怕失去了警惕,被他蛊惑。

“但是你看,”龙阳君伸手捏起窗棂上掉落的一片叶子,淡淡道,“冬天快到了,雍国北伐赵国的军队,也该回来了。”

那片树叶一半金黄一半黑褐,像是在最美年纪被拽入泥沼的女人,朽败得令人心疼。

雍国北伐的军队要回来了,然后呢?

魏子佩的心有些颤抖,她小声道:“雍国,胜了吗?”

“胜了,”龙阳君扭头看她,眼中露出一丝难过,“你姐姐,长公主她,自尽而死。”

“姐姐……”魏子佩手足无措地退后一步,半张着嘴,泪水倾泻而出。

她曾经希望兄长发兵助赵,被兄长拒绝了。

七国之间混战已有五百年,赵国与雍国也打过很多次。这一回,竟然被雍国踏入京都,逼死王后吗?

龙阳君神情冷肃道:“如果雍国下一个便与我魏国开战,你嫁给姜贲,自然是好事一件。自从姜贲辅政以来,齐国百姓田产丰足家有余粮。且齐国在魏国东面,魏国不愁退路,便可奋力与雍国死战。”

魏子佩紧锁眉头攥紧手指。

是这样的吗?

不止吧?

“你们想要齐国的兵马,对吗?”魏子佩声音平静,心中却忐忑不安。

龙阳君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不可能!”魏子佩道,“他早就拒绝过我,而且他与安国公主姜禾比血亲姐弟还要亲近。姜禾如今已经是雍国王后,他不会做姜禾的敌人。”

“是吗?”龙阳君清冷一笑道,“本君倒不相信,夫妻之情,竟不如半路遇到的姐姐吗?”

夫妻之情,竟不如半路遇到的姐姐吗?

前往齐国使馆的路上,魏子佩心中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说起来她和姜贲第一次见面,姜贲就因为她责骂姜禾,用梨子把她打哭了。

回想起来,他每次见到她,总是大喊她的名字,说话也很难听。

最早的时候,他甚至要挟说,要把她娶回家里打。

她和姜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因为见姜贲在军中运筹帷幄,她生出了崇拜;还是姜贲为了她不被姜禾责骂而袒护,她生出了感激呢?

那姜贲对她,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赠送的刀很快,保护了他;还是她翻墙去探病,感动了他呢?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吧。

这样的感情,如果丢掉,也不会伤心吧?

姜贲少见地很安静。

他坐在几案前,认真在竹片上写着什么,写错了就拿起来丢掉。

所以魏子佩到时,几案前已经丢了几十根竹片。

“你在做什么?”她站在殿门口,鼓足勇气扬声问道。

“礼单,”姜贲笑着对她摆手,“你过来,看看这些好不好。”

魏子佩走近,姜贲锁着眉慎重道:“魏国冬天冷,送貂皮和珍珠给你母亲吧。我有颗黑珠子送给姐姐了,但是私库里还有几颗夜明珠,世间少有,应该不会被嫌弃。就是不知道该送什么见面礼给你兄长。我原本想问问姐姐,又怕被赵政知道,出什么乱子。所以这个还要问你。”

原来是在准备礼单吗?

他的确是粗中有细的人,别人或许觉得他行止粗犷,但其实他做的事,从未出过差错。

他也不像自己,常常昏了头感情用事。虽然听说姜贲做质子时只知道纵情声色,但自从她认识姜贲,就发现他连美艳的女婢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是胸有丘壑、赤诚洒脱的男儿。

这样的他,这么好的他,怎么能让他,在妻子和姐姐之间做出选择,继而痛不欲生呢?

如果她魏国公主的身份带给他的是桎梏,那不如,就让他自由地……

魏子佩拿起竹片,目光在上面掠过,手指握得太紧,以至于它们深深硌进她的手心。

很疼。

却不如心疼。

“姜贲,”她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娶我?”

为什么呢?

似乎的确省略掉了什么。

姜贲有些发窘地丢掉毛笔,揉了揉头。

“我娶你……啊,”他寻找着借口,“自然是因为你同我门当户对,又……才貌双全……而且你也到了年纪,不嫁给我,难道嫁给别人吗?”

魏子佩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微微摇头。

她在等他的真心话,不是随意的糊弄。

姜贲立刻急了,他抬手牵住魏子佩的衣袖,承认道:“我娶你,自然是因为心仪于你。”

“那你心仪我什么?”魏子佩穷追不舍。

姜贲第一次跟人倾诉心意,有些笨拙,但足够坦诚道:“心仪你维护兄长时,跟我维护姐姐很像;心仪你拔剑去守边关时,跟我想要保护齐国百姓很像;心仪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跟你在一起,热闹,不寂寞。”

魏子佩紧抿嘴唇,为了忍住泪水,下唇被牙齿咬破。

鲜血的味道那么腥,那么难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国家,一定要打到处处都是血。

“姜贲,”魏子佩牵动唇角,露出一丝奚落的笑,“你这些心仪,我不稀罕。”

在姜贲惊诧得由红转白的脸色中,魏子佩轻轻从腰间解下佩剑,丢在地上。

那是姜贲的佩剑,是她在齐国时,亲自从他腰间拔下来的。

“啪”的一声宝剑落地的巨响,震碎了姜贲残留的疑惑。

“你的剑,还给你。”她开口道,“齐国路远,我不想远嫁。”

“你……”姜贲有些羞恼地上前一步,扯住了魏子佩的衣袖。

魏子佩也上前,却是从姜贲腰间抽出了她送给他的短刀,一刀割断了衣袖。

刀刃锋利,割破布料的声音,甚至都不太刺耳。

“为什么?”他问。

他离她那么近,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腻的皮肤,和微微颤动的发丝。

“就当你我,”魏子佩深吸一口气,维持着她作为魏国公主的仪态,淡淡道,“从来都不曾见过。”

话未说完她便转身。

深秋的阳光洒在她断裂的衣袖上,也照亮了她脸上淌落的泪水。

魏子佩向外走去,心情沉重,脚步却飞快。

她那片青色的衣袖,就留在姜贲手中。

像一只飞鸟断掉的翅膀。

棋盘上黑白两子正厮杀到紧要之处,李温舟进来禀报过密事,便立在赵政身后,静静伺候。

“你弟弟被拒绝了。”

没想到赵政这样的人,也会幸灾乐祸。

“臣妾的弟弟,”姜禾落子无声,抬头看向赵政道,“难道不是陛下您的……弟弟?”

“如果是孤的弟弟,”赵政含笑道,“又怎么会被拒绝?”

这句话一语双关。

如果姜贲是雍国的公子,魏国急于拉拢,自然不会被拒绝。

如果姜贲是雍国的公子,魏子佩也不会想到未来的难处,主动拒绝。

“吃!”姜禾提掉几颗子,视线离开棋盘,目色中忽然有了一丝忧郁。

“臣妾倒没想到魏姑娘是这样的人,倒是小看了她。”

往日那个活泼咋呼的姑娘,也长大了。

“阿禾你倒是让孤赢一次啊。”赵政微微摇头,轻轻把茶水递给姜禾。

“姜贲是个聪明的,他会想通。”

会想通的吧。

但是想通和放下,却不是一回事。

赵国代州城外。

草木萧疏,林中有将灭未灭的青烟升起。林边窄小的道路旁,站着许多神情狼狈的士兵。

士兵的最前面,一座新碑竖立在尚未长草的坟冢前。

赵国公主赵遇雪踢开一根废弃的箭头,在稍微平整些的墓碑前,重重跪地叩头。

“母后,我与兄长无法为您收殓遗骸,只能立衣冠冢在此拜祭,望您不要生女儿的气。”

“妹妹不要再伤心了,”赵遇雪身后,一个年轻人把她扶起来,肃然道,“待兄长先在代州继承王位,再集结兵力,夺回失去的疆土!”

“兄长自便吧。”赵遇雪叹息着起身,神情冷淡道,“不过我受不了代州的阴冷,要走了。”

“你能走去哪里?”赵国公子撇了撇嘴,“难不成要跑去魏国,求舅父来援吗?母后在时尚且请不到他,更何况母后已经不在了。”

“我不去魏国,”赵遇雪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南边的方向,“我去,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