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佩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已经胆战心惊。
“什么是我?”她哼声道,“姜公子赖在魏国的马车里不肯走,倒是本公主的罪过了?”
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姜禾同赵政沆瀣一气,做事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跟这样的人没有道理可讲,既然姜贲耍赖,她也会耍赖。
魏子佩咬唇埋头,笃定姜贲会告她的黑状。
如果兄长在就好了。
姜禾的目光看向姜贲,等他的答案。
她听说齐国的嫁妆堆满了使馆,因为放不下,甚至把原先赵国和燕国的使馆都占了。
可姜禾却迟迟等不到姜贲,询问才知道,在前往国都的路上,姜贲跑去魏国使团队伍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知道这两个人曾经在魏国动手打架,在齐国时,魏子佩因为突发奇想要守城抗赵,拿走了姜贲的佩剑。
姜贲是个不吃亏的,说不定会去抢夺宝剑,结果寡不敌众……
姜禾越想越心惊,带着郎中令军便杀过来,丝毫没有顾及魏国的颜面。
如今虽然见姜贲还活着,但这一看就是被囚禁多日的模样,必然受尽了委屈。
“姐姐……”却没想到姜贲挠挠头道,“的确不关她的事,是弟弟我耍赖要她捎带一程,不肯走。”
不光姜禾惊讶这个答案,就连魏子佩都震惊地张开嘴,垂着头偷看姜贲。
这一切尽数落在姜禾眼中。
四周静了静,姜禾看着已经瘦到像是被饿了一年的弟弟,眯眼道:“齐国的马车装不下你吗?”
看来不管姜贲怎么说,她都不信。
“你先回去换件衣服,”姜禾环顾四周,声音里更添森冷,“从你这里问不出实话,本宫一个个问过魏国使臣。”
她说的问,必然不是相对而坐一面饮茶,一面询问。
“哎——别!”姜贲伸开手臂挡住了姜禾,“的确是弟弟我赖在这里,不是因为齐国的马车装不下我,是因为我……”由于伸着胳膊,他无法抓挠痒了几天的头皮,最后忍无可忍豁出去一样干脆道,“我缠着要娶魏子佩,这才不走。”
姜贲满脸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不怕不怕,这只是骗姐姐呢。
他扭头对魏子佩挤眉弄眼,以免她误会了。
姐姐不都写过好几次婚书,悔了一次又一次嘛。他这个当弟弟的,一定会上行下效的。
“该打!”姜禾顿时变了脸色,“堂堂魏国公主,岂是你这般撒泼耍赖便能求娶的?真是丢尽我齐国先祖颜面!如此不成体统,跟本宫回去,自领三十杖刑!”
姜禾说完转身便走,这次是郎中令军把姜贲押住,拿了去。
到傍晚时,魏子佩听说姜禾把姜贲带回了齐国使馆。
那女人提着木杖进屋,把姜贲打得呼天抢地哭嚎不停。
魏子佩只吃了半碗粥,便吃不下去了。
她才说过他们两清,却又欠了他人情。
姜贲为了帮自己解决麻烦,撒谎被打了。
三十个板子,真是狠心。
不知道打死了没有。
犹豫着,已经听到外面响起都城宵禁的锣声。
雍国国都管理严格,如果宵禁时随意在街上走动,很可能就会被负责京畿地区安全的中尉军抓走,不由分说丢进大牢。
即便她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还是会以不方便查证为由,让她在牢里待上一夜的。
出门前兄长特意交代过,不要惹祸。
罢了!姜贲皮糙肉厚的,挨顿打又怎么了?
齐国使馆里,郎中令军层层护卫的卧房,姜贲趴在蒲团上,额头一块乌青,每隔一会儿便“哎哟”一声,中间夹杂着他谨慎的回答。
“替姐姐问遍了齐国,”姜贲低声道,“还真是问出了点关于长桑君的事。”
姜禾猛然起身,手里的木杖落在地上,“哐”的一声。
自从在岳山神医那里知道了长桑君的后人或能医病,姜禾一面千金买马骨,把整个韩国的医者翻遍,一面差人去各方打探消息。
其他各处一无所得,没想到姜贲这里有了进展。
“怎么说?”
“姐姐你先别急,”姜贲道,“我先是直接求陛下下诏全国来问,收上来百十条线索,一一去查,都没有结果。可是没过多久,御医院的陈南星找到我,说她知道些。”
“陈南星是谁?”姜禾紧张地蹙眉。
姜贲笑起来:“姐姐你救了别人的性命,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是陈经石最小的女儿,说不定你们小时候还见过。”
姜禾毫无印象。
她记得陈经石偶尔带孩子到姜宅,也都是男孩。
姜贲也笑,他想起陈南星来找他时诚惶诚恐的样子。
那姑娘还没说几个字,就红了脸。
有什么好脸红的呢?她太过害羞,魏子佩太过凶恶,女人们还真是不一样。
“她知道什么?”
姜禾没有给姜贲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说记得父亲说过,原先他们家做药草贩子时,挣不到什么钱。真正发家,是从在渤海收了许多药方开始的。他们把药方卖给各地各国医者,才攒够了钱。”
攒够了钱就想买官做,这件事姜禾知道。
而渤海,正是长桑君当初收扁鹊为徒的地方。
魏国安大夫也说,长桑君喜欢海。
而且根据李温舟的话推断,当初父亲很可能从陈经石那里拿去药方,解了赵政乌头之毒。
“我这就去渤海。”
姜禾抬脚便往外走,被姜贲捉住裙角,拉了回来。
“姐姐你是准备逃婚,让赵政把我杀了吗?”
姜禾点头,又摇头道:“你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就成了?渤海在燕国境内,想要打下来,还不是赵政一句话的事儿。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姜贲道,“而且我来雍国,走到半路不放心,让人捎信回去,叫陈南星也来雍国。陈家留在手上的药方虽然不多,但也让她全带来。”
姜贲还吩咐那些人,如果陈南星因为怕死不肯来,就干脆抓来。
姜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姜贲。
她的弟弟,什么时候做事这么稳妥了?
姜贲揉着有些疼的脑袋摇头,沉沉道:“不过我做了这么多,还不知道是谁身染重疾。如果是姐姐你,咱们就把大婚放一边,马不停蹄去渤海。管他……”他把声音压得再低一点,悄声道,“管他赵政会不会守空房呢。”
姜禾不由得笑了。
亏得是他,什么时候都爱开玩笑。
“我走了。”姜禾看一眼他头上的伤口,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瞧你笨的,沐浴也能摔成这样!”
“我笨我笨,”姜贲继续趴着,双手合在一起滑稽地举了举,“恭送姐姐。”
姜禾刚刚离开不久,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贲看都不看,便吩咐道:“本公子的头还晕着,身子下的蒲团热得不行,给我换个竹编的来。”
没有人回答。
天青色的裙角停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惊得姜贲猛然抬头。
魏子佩。
“你怎么来了?”他吃惊地张大了嘴。
“还你的剑。”魏子佩把当初从他身上抽出来的剑丢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虽然已经瘦得有了些玉树临风的感觉,但他趴在地上的样子,仍然这么难看,一点都没有世家公子的姿容。
特别是姜贲的额头上添了一块乌青,正隐隐往外渗血。
那女人怎么连头都打呢?
魏子佩放下来一个白色的陶瓶。
“金疮药。”她嗤声道,“你自己抹抹头。”
姜贲呆住了。
自从认识这女人,她要么在泼妇骂街,要么还在泼妇骂街,怎么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呢?
“不抹,”姜贲怀疑这是什么诡计,“我姐姐说了,涂药不如用冰块捂着。我刚捂完,好多了。”
盛夏酷暑,也只有姐姐能立刻差人把赵政殿里的冰块搬来。
“不抹算了!”魏子佩抬脚要走,又不放心地停下来,气哼哼拔掉陶瓶的木塞,倒出一些药粉,撒在姜贲头上。
“别动!”她下令道,“本公主帮你是为了还你人情,从今天开始,咱俩还是两不相欠。”
那些药粉落在姜贲的伤口上,遇血液则沉淀,没有血液的地方,乱乱地往眼睛上掉。
魏子佩俯下身,轻轻吹了吹。
姜贲忽然觉得心中一痒,打了个哆嗦。
“魏子佩,”他抬头问,“你给抹屁股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么可怕的话。
特别是就算她掀开他的衣袍,也会发现那上面根本没有伤。
姐姐本来真的想要打他,但看他摔得这么惨,便只是敲了敲蒲团做做样子。
但是姜贲就这么,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