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不会守寡(1 / 1)

与君欢 月落 1391 字 1个月前

黄河边一棵泡桐树上,突然飞起的鸟儿踩落枝头仅剩的紫花。

春景残败、人心冷淡,魏忌却仍然想听一听,赵遇雪知道的秘密是什么。

她在雍国国都数月,这个秘密很可能是关于雍国,关于赵政的。

“你说。”魏忌轻抿唇角,语气冷淡。

“赵政快死了。”

赵遇雪笑起来,仿佛今日所受的种种折辱已经无关紧要。面对一个快要死的人,她应该生出慈悲怜悯来。

魏忌却神情震动猛然向她看过来,紧走一步道:“你说什么?”

“我说,雍国国君赵政,快要死了。”

起初,赵遇雪为了营造出痴迷赵政的假象,同姜禾争斗不休。

后来姜禾走了,她得到了更多出入王宫的机会。

赵遇雪常常陪伴太后,从太后的只言片语里,她发现太后不光希望赵政早日大婚,更盼望他尽快诞下子嗣。

那种急迫的心情实在超出了祖母想要抱孙的程度。

所以刺客魏让来后,赵遇雪让魏让去查了查。

魏让的法子很简单,逼迫御医。

当一个人的孩子随时可能死去时,即便是对国君忠心耿耿的御医,也不可能管好自己的嘴。

那御医不肯说出赵政的病情,只承认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

“一年,”说完这个令自己幸灾乐祸的消息,赵遇雪伸出一根手指道,“赵政只能活一年了。”

也是因为这样,赵遇雪才彻底断了嫁入雍国王宫的念想。

面对一个将要不久于人世的国君,做敌人,显然比做夫妻更容易。

一年时间,不等雍国打败赵国,赵政自己就要死去。

而到那时,雍国上下乱成一团。赵国只需以重利**某些大臣,便能让王翦和蒙恬退兵。

至于哪个大臣,赵遇雪觉得李通古就不错。

“所以魏国只用帮助赵国一年,”赵遇雪道,“一年后雍国分崩离析,我赵国,愿意同魏国一起瓜分雍国。”

这倒真是个好计策。

魏忌看着赵遇雪,点头道:“容我想想。”

“舅舅尽可以去想,”赵遇雪把乱糟糟的头发解开,理出公主该有的仪态姿容,笑道,“遇雪静候舅舅的消息。”

旷野里起了风,吹动树梢、吹动河面,也吹动人心起了波澜。

魏忌突然明白姜禾为何在韩国遍寻名医,说要找到长桑君或者扁鹊的后人。她不是为自己寻医,她是为赵政。

魏忌也明白过来,安大夫为什么会说姜禾忧思过重、心脉损耗、气血不足。她不是为国事忧心,她是为赵政。

她喜欢的人,愿意追随的人,快要死了。

作为一位异国公主,倘若赵政死了,姜禾在雍国将永无立足之地。

她想要天下一统的梦想,还有实现的机会吗?

魏忌坐在马上看向雍国都城的方向。

“小禾,”他轻声道,“这样下去,你会很苦的。”

春宵苦短。

晨起去上朝的国君虽然准时步入议政大殿,但如果哪位官员嗅觉好,就能闻到赵政身上不同于往日的味道。

姜禾的味道。

一连三日,姜禾都没有离开止阳宫。

赵政不准她走。

与赵国已经开战,姜禾既然并未随军,便暂时没什么事做。赵政吩咐御医为她调养身体,吩咐御膳房不准让她亲自下厨,吩咐司衣局为她裁制新衣。

赵政认为魏国的医者必然技法拙劣,认为下厨也会耗损心力,认为姜禾为父亲守孝的时间已到,不必再穿素白衣裳了。

总之后宫的许多事,都像是在围着姜禾转。

赵政心中欢喜动作专制,就连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太后姬蛮,也没敢说什么。

不过姜禾虽然在止阳宫,因为赵政的特许,她却仍然见了不少人。

见过郑灵询问学业,见过宗郡安排要事,也见过李通古,与他谈几件关于民政的细节。

赵政给了她许多方便,在这个王宫里,姜禾做事不受阻碍,犹如待在自家宅院。

只是这一日赵政被公文缠身时,突然问道:“今日又见的谁?孤叫她休养身体,她倒是愈发勤勉了。”

身边侍奉的内侍总管李温舟神情微滞,不知道该不该据实汇报。

如果说了,这几日累积起来的公文又要被丢下。

如果不说,陛下苛责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眉头拧起来,李温舟还是回答道:“魏国公子来了。”

赵政批阅奏折的笔忽然停下,却又似宽宏大量地笑了笑。

“凭他是谁,孤信任阿禾,不必在意。”

魏忌看到姜禾,便想起那一日的情形。

那是在魏国洛阳,她明明已经差遣宗郡前往雍国示警,告诉赵政魏让刺杀的事,可第二日清晨,魏忌还是听到下属来报,说姜禾已经离开。

他来不及披起外袍,便纵马去追。

晨曦下,魏忌追上姜禾,告诉她不必着急,还是先回去养好身体。

“我知道他那个人,”姜禾双眼微红道,“即便知道有刺客埋伏,他还是会去的。”

上一次若不是姜禾写去书信安抚,赵政恐怕已经在洛阳了。

私自出宫的事若被刺客知道,更是凶险。

见魏忌立在马车前,姜禾挥袖道:“请公子让开。”

“他之于你,就那么重要吗?”魏忌问。

姜禾掀起车帘的手指一瞬间攥紧,想了想道:“他活着,对我很重要。”

可他如今快要死了。

魏忌跪坐在止阳宫用来会客的正殿,当姜禾有些疑惑地询问他因为何事到来,魏忌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询问赵政的病情,或是劝说她早做打算,都显然会惹人生厌。

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好了些,在洛阳时,魏忌一度有回到过去的错觉。

他想做那个默默守护她的人,而不是阻碍她、惹怒她。

“到底怎么了?”姜禾一面为魏忌斟茶,一面问。

她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深衣,裙裾擦过地面,百褶的款式活泼可爱。

这衣裳虽不像曾经的紫红衣服那样明艳,却把她的脸颊映照得红润粉嫩,让人动心。

魏忌强忍心情,开口道:“赵遇雪知道了赵政的病情。”

被姜禾稳稳握在手中的陶壶突然摇晃,几滴茶水溅落一边。

“是吗?”她勉力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晋阳公主是个心细的人。”

看着姜禾如此处变不惊,魏忌却慌了。

“赵遇雪说,他只有一年,你知道吗?”

姜禾猛然抬头,她明亮的眼睛露出心碎的光芒,却仍然抿唇道:“不知道。”

她只知道宗郡说赵政余毒未清命不久矣,却根本不敢想,也不敢问是多久。

她只敢用有限的时间,做更多的事。

“一年能做什么?时间这么短,赵国是打不下来的。”魏忌也轻轻叹息,似乎在为赵政觉得可惜。

抛开敌我的身份,他承认赵政有过人之处。

如果敌人不是败在自己手上,而是败给时间,败给病痛,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光明正大地赢了。

“打不下来吗?”姜禾神情微痛,却忽地决然道,“当初郑国渠,公子还说要修十年呢。”

她还是这样伶牙俐齿。

魏忌有些自嘲地笑了:“是,是,不过我来,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难道嫁给赵政,接着便守寡吗?”

还是问出来了。

话说出口,魏忌却不自然地低头,端起茶盏掩饰神情。

姜禾跪坐在他对面,许久都没有回应。

到底是唐突,冒犯到她了。

魏忌想要抬头道歉,而此时门外的那人,却忽然止步。

终于,姜禾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开口道:“魏公子,我不会守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