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几声,赵遇雪带来的护卫被尽数打落水中。
“你是谁?”
周围乱糟糟的,姑娘丫头们四散奔逃,显然是知道事关重大,要离开避祸。没过多久,雍国人就走了个干净,只剩下掉落入水爬不出来的护卫们,在一声声呼救。
赵国在北边,鲜少有人懂得凫水。
如果无人来救,那些护卫多半就要被淹死。
然而赵遇雪来不及管他们,她自己,要先活命。
出人意料地,身后那人似乎没有要把她杀死的打算。箍紧她脖子的手松开,赵遇雪双腿无力落在地上,转头来看,顿时吃惊又委屈道:“舅舅!”
来人白衣似雪、傲然而立,剑眉星目、鼻正唇红,正是赵国王后的胞弟,魏国公子魏忌。
魏忌面寒如水并不应她,抬手道:“把这个赵国奸细绑回魏国,听候发落!”
赵国奸细?她什么时候成了赵国奸细?
赵遇雪向后退去,身子抵住水榭的围栏摇头,泪水掉落:“舅舅怎么这么说?是我,我是晋阳啊!”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但也不至于如此。
他是故意的。
然而魏忌已经转身迈步离开,几个动作粗鲁的男人上前,三两下捆绑住赵遇雪的手脚,像是绑着一个牲口,把她抬起向外走去。
“公子!魏忌!”赵遇雪索性不再装作天真无辜,她大声呼喊起魏忌的名字,声音尖利道,“如此待我,你就不怕本宫的母亲拿你问罪吗?”
话音未落,便听到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公主殿下说得对,所以魏公子,还是把晋阳公主交给本将军吧。”
那声音阴寒如刀,惊得赵遇雪立刻噤声。
这男人宽额高鼻,眼神锐利,身形高大威武,年龄不到三十,却看起来老成深沉。
他身穿甲胄面含微笑,可他身后,却林立着准备杀人砍头抢军功的战士。
原本应该率领大军离开的征北军将领王翦出现在这里。
王翦比蒙恬战争经验多,赵政认为他智而不暴、勇而多谋,故而特地任命他为此次伐魏的主帅。
只是这一个照面,赵遇雪忽然明白魏忌为何而来。
落在魏忌手里,她尚能活命。可若被王翦捉去……
更进则死,他到底还是来救自己了。
“却不知王将军要晋阳公主何用?”魏忌对王翦含笑点头,神情郑重道,“本公子正因为她泄露魏国机密,准备拿她回去问罪。”
“晋阳公主何罪之有?本将军不用那么麻烦。本将军——”王翦顿了顿道,“要用晋阳公主衅鼓。”
衅鼓?
——“君以军行,祓社衅鼓,祝奉以从。”[1]
衅鼓,是出征前杀死对方俘虏,用鲜血涂抹战鼓,以祈所向披靡的仪式。
雍国此次出征是要攻打魏国,却为何要用她赵国公主的血,衅鼓呢?
除非——
赵遇雪浑身冰冷,心跳几乎停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而原本应该同雍国势不两立的公子魏忌,却仍然在和雍国将领谈笑风生。
魏忌对王翦淡淡一笑,似乎自己仍然站在魏国洛阳,可轻描淡写化险为夷。
“晋阳公主昨日还是雍国的座上宾,今日便杀之衅鼓,似乎不太合适吧。”
“合适,”王翦抬袖挥开四散掉落的梨花,神情已略带愤怒,“晋阳公主派遣死士刺杀我雍国陛下,从今日起,已经是我大雍的死敌。正因为如此,我大雍将和魏国化干戈为玉帛,转而攻打赵国。”
果然!
赵遇雪神情崩溃几乎晕厥。
“不可能!”她歇斯底里地叫道,“哪个人见本宫派遣死士刺杀赵政了?王将军休要血口喷人!”
因为悬在空中,她的声音难听犹如破锣。
“魏让自己交代的。”王翦神情不屑道,“公主的计中计,本将军真是受教。他日到达赵国,且看雍国如何以牙还牙。”
魏让……
不可能,不管他今日是否得手,都会被自己埋伏在后的人诛杀。
“这件事还要感谢安国公主殿下,”王翦自顾自道,“殿下提前得知魏让身份,在魏国捉住了他的家人,逼供得知是晋阳公主您的差遣。”
家人吗?
那样的人,竟然也有家人?
那么魏让他,到底是得手了吧。
赵遇雪心念电转,反而平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死吧,为国而死,也算是没有辱没“晋阳”二字。
只是魏忌却仍然在为赵遇雪说情。
他从容道:“将军要衅鼓,可用落水的赵国护卫。晋阳公主赵遇雪,说来是本公子的亲族。开战在即,雍国陛下也不想节外生枝吧。”
王翦干笑一声。
有什么想不想的?
既然都要打赵国了,提前杀他一个公主,算什么?
但是王翦知道魏忌是跟谁一起回来的,也知道这一番雍国魏国也算是合作了一回。
若不是两国做出开战的样子,赵国也不会那么快便急匆匆去打燕国,给了雍国可乘之机。
“既然是这样,”王翦退让开,看了一眼被紧紧捆绑的晋阳公主,“本将军恭送魏公子。”
放过她了吗?
赵遇雪的心却沉下去。
能放她走,魏让是失败了?
前功尽弃!
她猛然挣扎着,仪态尽失又哭又笑,恨不能亲自跑到魏忌面前。
但魏忌显然不会让她如愿。
重重的铁锁锁实了车门,就像对待一个囚犯,护卫驾车向前,摇晃中,仍然被捆绑着的赵遇雪撞在马车车厢里,传出一声声悲嘶。
魏国刺客魏让不会想到,就在他快要得手之时,蒙恬率领千人骑兵赶来,杀贼救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身中数箭,却仍被人用冰水泼醒,大声叱问:“指使你的人,是谁?”
他是死士,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身受重伤之下,勉强能看到光线的那只眼睛,看到了被丢下马车的女人。
那女人哭着朝他爬过来,想要打他却又不忍,一声声道:“快说啊,粒儿被他们抓走了。”
粒儿,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出门时,粒儿才刚刚会走路。
“赵政!”魏让的口中吐出鲜血,哀声道,“你好卑鄙。”
“不,”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清爽冷漠,好似被什么东西炙烤过,抹去了善良,“卑鄙的人,是本宫。”
她身穿白衣站在阳光下,脸庞却在阴影里,绝色却又可怖。
“还有,”那女人甩出一根手指到他身上,“这是你儿子的指头,你不说,下次砍的,就是他的胳膊。”
魏让抬头向天,悲吼出声。
一边是杀掉暴虐之君的公道,一边是他骨肉血亲的孩子。
“晋阳公主。”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缓缓吐出,成了魏让的遗言。
那根短小的手指从他怀里落到地面,滚落进鲜血,渐渐染红变形。
如果仔细看,摸一摸,会发现那是用面团做的。
“收兵。”姜禾站在魏让的尸体旁,眼神凌厉清冷。
才多久没有见,他几乎不认识她了。
她也像装作不认识自己。
看她那样子,像是从魏国连夜赶回来的。
风尘仆仆,脸上尚有病容,却比以往冷漠了些,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狠辣。
这女人!
变得更让人痴迷了!
赵政奖赏蒙恬、安抚赶来的官员,当场决定出兵伐赵,下诏全国。
他的眼神掠过人群,一次次落在姜禾脸上,却一次次假装不在意地离开。
到最后,赵政抬声道:“安国公主来得及时,孤也有重赏。”
众人面前,她屈膝施礼,端着齐国公主的架子。
不会忘了你信里写了什么吧?
赵政心里有些恼怒。
说不定是骗自己的吧。
国君遇刺是大事,如今性命无忧,理应快速返回都城。
赵政依依不舍抬脚步入马车,大驾卤簿的仪仗已经安排妥当,浩浩****往都城方向去。
只是马车刚刚开动,忽然略停一停。
赵政抬眼看去,便见车帘被掀开,一个女人扑了进来。
她身上带着皂角和竹叶混合的香气,肃净了雍国国君身上的血腥气。
“赵政!”她扑倒国君,一口吻在他的脸上,“你好蠢!知道有刺客等着,为什么还要出来?”
“为了……”赵政紧紧拥住怀里的美人,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等阿禾来救孤。”
[1].“君以军行,祓社衅鼓,祝奉以从。”出自《左传》。衅鼓,是古代出征前做的事。一般都是抓敌国的俘虏来做,如果是敌国位高权重的人,就更能鼓舞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