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把打听出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姜禾的宗郡立刻噤声。
最近他话太多,以至于总是说错。
是不是该学学郑灵那小子,日常像木头一样杵着。
或许是听到了宗郡的腹诽,远远坐着抄写兵书的郑灵抬起头,对宗郡翻了个白眼。
殿下本来就不开心,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吗?什么赵遇雪,‘找浴血’还差不多,得空揍她一顿。
姜禾仍旧抬头看着宗郡,逼得他不得不回答。
“陛下没有喝酒,自然没有醉。”
这意思是说那些醉了的人也是酒醉,非是因赵遇雪歌舞而醉。
姜禾神情恹恹起身,因为看了太多医书,疲倦又灰心。
自从得知赵政病情,她便让宗郡搜罗来各国医书,废寝忘食钻研了好些天。这才明白隔行如隔山,即便是她,也并不是天纵奇才想学什么都能学透彻的人。
除了记住一些解毒草药,姜禾并没有想到如何为赵政配制解药。
想来那些宫里的御医,也跟她一样无助吧。
“你上次回来说,”姜禾忽然停脚,看向宗郡道,“韦南絮在楚国都城寿春,研制解毒方剂吗?”
这是宗郡去寿春查看陈经石宅院后,得到的消息。
“是,”宗郡点头道,“说是手段极其可怖,每隔几日,都会弄死一个人。”
手段可怖,每隔几日就会死人……
姜禾默默念着这句话,忽然想起那日李温舟告诉姜禾赵政的病情时,也是说如果想研制解陛下之毒的药草,非得以身试毒。
毒而未死者,再试解毒的方剂才行。
看来韦南絮如今做的,正是这件事。
如果是自己,肯这么做吗?
姜禾在心中摇了摇头。
损人利己,并非仁恕之道。
在这件事上,她绝对做不到。
但若韦南絮把解药送到赵政面前,他用吗?
生死面前,是否是正道都已经无所谓。即便赵政不用,姜禾也会逼着他用的。
大厅内陷入沉寂,只有姜禾缓缓踱步时衣衫的摩擦声,和郑灵翻动竹简的声音。
齐国的雪下得比雍国早了些。
一大早姜贲推门出去,见甬道里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两边靠近墙角的地方,堆得有半人高。
一个身穿素衣的姑娘站在台阶下,手里提着提篮。
看到姜贲出来,她规规矩矩跪在台阶上叩头,乖巧道:“陈氏女给殿下请安。”
陈氏女?
姜贲想起她是谁了。
这是陈经石的女儿,经他允许,在御医院进学。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是姐姐交代看顾的人,得比对待旁人多些耐心,所以姜贲的声音也更温和。
“奴家跟随师父进宫请脉,趁着这个机会,给殿下送来亲手做的药膳,望殿下不弃。”
陈氏女恭敬道。
姜贲走过来拿起提篮,掀开瓦罐看了一眼,又还了回去。
“你去御医院,是为了熬煮这些东西的吗?”他学着姜禾教训他时的口吻,沉声道,“这些旁门左道巴结人的事,你大可不必做。有姐姐的嘱咐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陈氏女满脸通红地跪着,听到姜贲这么说,顿时红了眼睛。
不过是天冷了,她听给姜贲诊脉的御医说他今年受了伤,有些畏寒,这才熬煮了温补的药膳。
没想到被他误会是巴结逢迎,如此折辱。
也怪她自以为是了,想当然以为只要是好意,对方都会接受。
“陈姑娘,”虽然陈氏女跪着,姜贲还是看到了她的神情,顿时也有些讪讪,安抚她道,“你学医,就好好学医。说不定哪一日本公子要死了,你大展身手救本公子一命。到时候你要什么,本公子都应你。”
要什么,都应你!
她要的,不过是为父亲复仇,杀掉灌他毒药的人罢了。
陈氏女顿觉头脑一片清明。
她起身郑重道:“公子今日教训的是,奴家都记住了。”
陈氏女说完这句话退后几步转身,那些在心中刚刚萌芽的情爱之念,被她深深藏起。
赵政同近臣们议事时,便听李温舟报称,赵国公主赵遇雪在殿外求见。
外面正下着雪。
李温舟有些欲言又止。
意思是要不要跟赵遇雪说此时不方便见,也免得她等在雪里。
先去偏殿等候?
偏殿是不想让她进的。那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安国公主姜禾喜欢用的。
八宝缠金丝香炉里虽然不焚香,但姜禾说挺好看;蒲团总共九层,跟陛下使用的层数一样多;几案上一定摆放着干净的竹简,为的是姜禾常常会想到什么便记下来;她不像陛下那样只喝白水,所以茶罐里有姜禾喜欢喝的茶。
如此种种,实在不方便别的女人进去。
但赵政没有说让赵遇雪走,李温舟也不安排她去偏殿稍候,于是等议事的大臣陆续从大殿内离开,便看到走廊里站着的赵遇雪,半边斗篷已经湿透了。
“让她进来吧。”赵政把奏折打开一张摊开,淡淡道。
李温舟发现那一张正是蒙恬奏请出兵韩国的奏折。
赵遇雪巧笑嫣然地进来,走路分花拂柳,姿态宛若流云。
还未开口,便见赵政神情冰冷问殿内站着的苏渝道:“魏忌?”
看来政事还没有谈完,赵遇雪连忙退到一边避嫌。
“是,”苏渝点头道,“齐国姜公子来信,说陈经石的家眷,被魏忌半路劫走了!”
赵政没有说话,他只是握住几案上的玉玺,冷哼一声。
“微臣也不明白,好好的,魏忌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还不是知道孤要灭口,便先下手为强吗?”赵政把玺印放下,眼中似有千军万马飞跃。
“可那陈经石的家人,对他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苏渝疑惑不解。
“你去告诉魏忌,今年春天他与孤签下的盟约,从今日起作废。”赵政说完挥手,苏渝胆战心惊地退下了。
“陛下。”
赵遇雪这才近前。
她身材高挑,偏生一张清纯的脸,肉嘟嘟的脸颊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屈膝施礼。
“本宫给陛下送来一份礼物。”
她笑得甜美,也不看赵政的神情,便把从木匣里拿出的东西送过去。
那是一个冰雪雕就的美人。
美人衣裙飞扬似乎在跳舞,看姿态神情,俨然是那日一舞动人的她自己。
“陛下您看看,”赵遇雪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本宫自己雕的,因为这个,还划伤了手指。好看吗?”
她说着露出裹着纱布的食指给赵政看,微微仰头,嘟唇蹙眉,模样无辜,撒着娇。
李温舟忽然明白赵王为什么宠爱她了。
哪个爹看到女儿这么可爱乖巧会撒娇,都会忍不住把好东西全部给她。
但可惜,赵政还没有当爹,更不是她的爹。
李温舟撇嘴转过头,就听到赵政说:“好看。”
好看?
听错了吧?
他还没有听过赵政夸奖除了姜禾以外的女人。
李温舟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身上余毒未清,耳朵坏了。
正想着,便听到赵政又道:“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放在殿内很快就化了。”
听到陛下这么表扬自己,赵遇雪娇羞地笑了。可旋即看到赵政遗憾摇头,她也跟着皱紧眉头。
“是的,那该怎么办呢?”
“劳烦公主回去做个大的。”赵政道。
赵遇雪连忙答应就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本宫该做多大的呢?”
“起码得……”赵政仔细想着,断然道,“三丈高吧。”
三丈,基本上跟大殿一样高了。
赵遇雪脸上的笑容僵住,却看赵政并不像是开玩笑,便只能屈膝施礼,应声退下。
离开大殿走进出宫的甬道,陪伴在赵遇雪身边的婢女终于敢问道:“殿下,需要奴婢让匠人即刻开始做三丈高的冰雕吗?”
“废物!”赵遇雪站定,恶狠狠道,“难道你看不出赵政在嘲笑本宫吗?”
婢女低下头不敢应声。
“也好,”赵遇雪又笑了笑,“他越是觉得本宫好笑,本宫就越能完成任务。”
“那……奴婢还请不请匠人?”婢女的声音如同蚊蝇般细小。
“当然要请!”赵遇雪道,“就让他以为本宫是个傻子,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想嫁给他。欲取姑予,待他放松警惕。”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
“还有,”赵遇雪似乎想到了什么,“今日他在大殿中故意提起魏忌,是因为魏忌是本宫的舅舅吗?那本宫便给舅舅修书一封,把这里的事,好好同他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