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阿翁,是雍国王宫内侍总管李温舟。
当初杨狸携带毒药进都城,李温舟中毒昏迷,还是陈经石带来的药草救活了他的命。
但也只是救活,人却迷迷糊糊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如今赵政说他醒了,想必是彻底清醒了。
姜禾眼中露出笑意,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虽然他们地位悬殊,但姜禾对这位陪伴赵政多年的内侍,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还未待赵政开口,便听到走廊上有纷乱的脚步声,太后姬蛮的声音传来。
“陛下不去观赏歌舞陪哀家过节吗?”
太后走进大殿,目光从桌面上摆放的果蔬月饼,挪到姜禾脸上。
姜禾起身对太后施礼。
对于赵政这位母亲,她谈不上喜欢,但也要有礼有节才好。
太后对姜禾颔首,笑得熟络自然,倒不像往日的她了。
“安国公主在啊,”她温声道,“哀家就说呢,陛下怎么中秋节也躲清静,原来是有佳人相伴。”
赵政也起身道:“母后母族家里来了不少人,怎么出来了?”
太后的母族,是赵国邯郸姬氏。
当初雍国先王在邯郸为质,韦彰德为先王纳妃,便是姬蛮。赵国那边还有很多太后的亲眷,时不时的,会来到雍国探亲。
太后摇头道:“几个孩子,闹得慌。哀家来是想告诉陛下,赵国那边让哀家的弟弟捎信,说想送晋阳公主过来联姻。哀家来问问陛下的想法。”
五百多年来,这些国家联姻不断,使得如今七国王室之间都有或近或远的血缘关系。
赵政的母亲是赵国人,高祖母是楚国芈氏,如今他喜欢的女子,又是齐国人。
虽然未知晋阳公主的长相,但是只要听到这个封号,就会知道她应该深受赵王宠爱。
晋阳,是分封诸侯后赵国的第一个都城。
以此命名,说明赵王把晋阳作为封地送给了女儿。如此恩宠,六国间也鲜有耳闻。
无论是太后、赵政还是姜禾,都是心思细腻聪敏警惕的人。
赵国在这个时候送公主过来,只有一个原因:郑国渠修通了。
赵政从未隐藏过自己想要一统六国的雄心壮志,各个国家也都对此心知肚明。
如今掣肘雍国的粮草问题将要得到解决,赵政必然先要突破函谷关灭掉韩国。但是之后呢……
能晚一点跟雍国交战,便能多一点准备的时间。
更或者,能与雍国国君诞下一男半女,便更有商谈的条件。
太后等着赵政的回答,姜禾也等着。
此乃国之大事,并不能囿于儿女情长。
果然,赵政只略微思索,便回答道:“一切便由母后做主。”
这便是同意了。
太后面露喜色笑起来:“天快冷了,不知道结冰之前,晋阳公主能不能赶到呢。还是早些回信吧。”
她施施然去了,显然万分得意。
在姜禾面前得到赵政同意联姻的允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解气呢?
这个女人恃宠而骄,常常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今好了,你也该看看,男人是如何喜新厌旧的。
“阿禾。”
只是太后刚刚离开,赵政便看着姜禾,有些欲言又止。
“我懂。”姜禾抬头对他笑了笑。
她甚至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所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能打而装作不打,要打而装作不要打,麻痹蛊惑对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正是兵法的精髓之一。
越要打赵国,越要装作和赵国亲近。
只是道理姜禾都懂,却还是有些不开心了。
不知道那位晋阳公主人品如何,长得好不好看。
说起来,魏忌的姐姐便是如今赵国的王后。
这位晋阳公主,还是魏忌的外甥女呢。
那应该是,非常美。
楚国国君芈负刍,一直在等待来自雍国的消息。
数月前,他写信鼓动南蛮新任部落首领杨狸,攻破边境占领蜀郡西南郡县。然而芈负刍并未按约定那样进攻雍国,致使杨狸落败,被抓去雍国都城。
这之后就是芈负刍顺顺当当把草药贩子陈经石和墨者苍琰送到赵政面前。
陈经石虽然被姜禾识破,但苍琰的计策应该不会落空。
中秋节这日,芈负刍一面饮酒赏月,一面幻想雍国的现状。
用百万百姓和军队修建出来的韩渠,通水当日因为天岩山倒塌,渠水南流汇入渭河,前功尽弃了。
这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他才不是魏忌,搞什么十年修渠疲雍的诡计。他要让雍国乐极生悲,毁了那条渠。
正开心着,忽然听到有内侍禀告,说苍琰回来了。
回来了,也就是说没有被雍国抓住,就是说事情成了!
芈负刍大喜过望起身,然后看到苍琰走进来。
他的神情不太对,因为苍琰身后,跟着两个雍国使臣。
苍琰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却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被人殴打过,且不是一次打成的。
他的眼皮耷拉,神情恐惧低头,不敢看芈负刍。
那两位使臣对芈负刍施礼,其中一位道:“雍国国君特遣我二人为使,送归墨者苍琰。据苍琰说,是楚国国君送他前往雍国协助修渠的。在国君您的鼎力相助下,雍国顺利修通渠水,比之前预计的时间早了九年。雍国国君命我二人千里护送相谢,虽未呈上金银珠玉,但也以此表达诚心。”
鼎力相助……修通渠水……早了九年……
芈负刍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
但他不能发作,也不能问,只能强忍着疑惑和怒火,赏赐了那两位使臣不少东西,把他们打发走。
“怎么回事?”芈负刍这才一脚踢在苍琰腿上,大吼道,“当初你被墨者钜子逐出门外,若不是寡人收留,早就暴尸荒野。今日你就是拿这个报答寡人的?跟雍国人合伙羞辱寡人吗?”
苍琰顺势跪下来,气馁委屈又惶恐道:“卑职尽心竭力,哪知被陈经石出卖了。”
左右陈经石已经死了,甩锅给他也查不出来。
芈负刍怒火熊熊无处发泄,把殿内打砸一番,没有心情赏月,早早去睡了。
半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踢打着床铺,恨恨道:“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活不了多久了!不管你打下多少个国家,只要我楚国不灭,你就休想如愿!”
楚国王宫上空响彻着国君的怒吼声,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