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神情微怔,斜睨过来。
面前的女子前一刻还是一副从容坦**的样子,没说几句,怎么就像要露出爪牙了呢?
又不是二八妙龄没有跟男人好过的。
当初在雍国王宫,她不是日日跟陛下同宿一处吗?
他们之间早没了清白。
说实话,该生气的是自己才对。怎么睡了好几个月,也没有一点动静呢?
该不会是不能生养吧?
太后打量着姜禾的腰臀,露出挑剔的目光。
是不太圆。
“太后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本宫回去了。”姜禾屈膝道。
“怎么这就走了?”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陛下可是在止阳宫等着你呢。”
等着?等着同房吗?
姜禾眼底浮现一丝嘲弄的笑,淡淡道:“是吗?本宫倒不知道,太后竟对陛下如此宽容,允许他**后宫了。”
未娶而入,把同房之事放在首位,这不是**是什么。
太后万没有想到,姜禾不光拒绝了她的好意,还敢如此出言顶撞。
她唇角微张,怒火淤积,手中玉如意掷出去,喝道:“姜氏,你别不识好歹!”
“太后殿下,”姜禾向前一步,不卑不亢道,“您知道大雍还要修渠,还要对抗六国,还要完成雍国先祖的夙愿吗?您不妨去问问陛下,他为什么把本宫请回雍国。子嗣一事跟本宫没有半点关系,能生养的人有很多,您大可以每晚都往止阳宫送。本宫很忙,告辞了。”
太后按住心口坐下去,面色苍白如梦初醒。
是的,她只记得赵政对姜禾不同,倒忘记了姜禾别的作用。
这女人最大的作用不是诞下子嗣,而是辅佐陛下扫灭六国。
她是七国争抢的兵家后人,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谁叫她偏偏得到赵政的青眼呢,既然政儿要她,她就没道理拒绝。
更何况陛下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姜氏,”太后索性开口道,“你或许不知道,陛下他——”
“母后!”
一声雷霆般惊怒的声音喝断了太后的话,赵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玄青色的元端朝服,虽然质地轻薄,却给人一种庄重威厉之感。洒金墨色朝靴踢开衣服边缘绣着的黻形纹路,肃然的面容矫健的步伐,让殿内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赵政大步走进来,阔袖甩开身姿挺拔,站定看着太后,沉声冷笑道:“母后不知道修渠正在紧要关头吗?若无大事,不要召安国公主回宫。”
太后凤目圆瞪看着赵政。
瞧瞧,他说“回宫”,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女人。
还是尽快死心的好,这女人可不愿意给你诞下一男半女。
“陛下,”太后起身绕过几案,步履轻移,看一眼姜禾道,“哀家召安国公主回来,不过是想着公主的亲生父母已经亡故,齐国国君又远在千里之外,想问问她关于终身大事的想法。如今已经知道了答案,安国公主大可以安心去做事,陛下也可以正正经经聘娶他国公主了。”
其实太后不必再说一遍,赵政已经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然他也不会阻止太后说出他命不久矣的话。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施舍,特别是她的。
“母后不必为孤操心婚事,”赵政的目光在姜禾身上稍作停留,便肃然道,“子孙之事,孤会给母后一个交代。”
太后这才像是取胜般移步而去,内侍和宫婢随侍,殿内很快便只剩下姜禾和赵政两个人。
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每个人都似乎憋在心中很多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赵政开口道:“夜深了,孤让苏渝送你回去。”
苏渝是赵政最信任的人,也是卫尉军和郎中令军的统领。
姜禾知道赵政只信任三个人,李温舟、宗郡和苏渝。
宗郡已经跟着她,苏渝也用来保护她。
有时候在乎一个人不必挂在嘴边,只用看他愿意为她做的事情。
姜禾轻轻“嗯”了一声,抬脚向外走去,她的衣袖轻轻擦碰赵政的朝服,人也停下来。
“赵政,”姜禾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犹豫,“你准备怎么给太后交代子嗣的事?”
距离太近,赵政忍不住闻了闻她身上熟悉的体香。
怎么交代?
总之,你是不愿意生养的吧。
一个孩子足以困住一个女人,让她足不出户日夜熬心。
她会变得疲累,思想也僵化,在自顾不暇的琐事中,一天天老去。
这样她便无法实现梦想,他们两人的梦想。
“别担心,”赵政道,“宗室家里也不是没有孩子,过继一个便罢了。实在不行,阿禾你不是说要给孤介绍六国的公主吗?”
他曾经说过,七国之间联姻已有五百年,各个都只为利益,他也为利益。
赵政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
当初和齐国联姻时,他连姜玉衡的画像都没有看过,就允诺了婚事。
对他来说,只是要娶一个齐国的公主。对方长得怎么样,性情怎么样,根本不在考量的范围。
大不了娶进门高高挂起。雍国王宫很大,他有把握让讨厌的人永远见不到自己。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知道了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希望那个女人永远窝在自己怀里,换做谁,都不想要。
或许是因为他太缺少真挚的感情,缺少能让他信任的爱意。
也或许是因为,她和他太像,像得仿佛是另一半丢失的魂魄。
赵政等着姜禾的回答。
等她说不要别人,我来给你生。
或者说能不能等等我。
但姜禾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淡淡道:“好。”
赵政的心坠落下去,但他的唇角却勉强保留笑意,开口唤道:“苏渝,送公主回去。”
酷暑过后便是立秋,预计再有半个月,韩渠就能完工了。
原本推算需要十年的工期,因为墨者的到来和雍国上下大规模的投入,竟然提前完工了九年。
这样的事,说成是神佑神迹也不为过。
这是值得举国欢庆的大事。
有一位太后信任的朝臣,向她提议说应该在渠水通畅之日于天岩山携宗室朝臣拜祭上天,祈求渠水通畅,雍国风调雨顺。
太后因为许久没有出过宫门,也没有接近其他朝臣的机会,便欣然允诺。
赵政对这件事不置可否。
朝臣说得多了,他便说既然是这样,那便让母后安排这件事吧。
太后大喜过望,一面借机笼络朝臣,一面在天岩山旁边搭设祭坛。
太后和陛下驾临,当然是一件大事。
苏渝提前数日便筛查过一遍修渠民壮和兵丁的身份,确认没有混入奸细。
那些因为族里犯了罪,身负“徒”刑在此劳作的,也远远安排到洛水那边,避免接触到国君。
此处距离国都遥远,祭典后当然需要饮食。
苏渝从京都带来食物和水,从御厨和京都各大酒肆饭庄里抽出一部分人手负责烧菜。因为宗郡不在,所有饮食都需要他安排内侍试毒。
苏渝忙得够呛,忍不住询问姜禾,宗郡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姜禾对他点头,神情含笑,眼底却藏着悲伤,淡淡道,“也就半个多月吧。”
她手里捏着宗郡写给她的信。
信是用最快的速度送来的。
五十里便换人换马,昼夜不歇,故而比宗郡快了很多。
“苏统领,”苏渝离开时,姜禾对他说,“劳烦你把陈经石大人喊过来,我有事情安排。”
因为人手不够,陈经石也被苏渝派了活干,让他负责祭典上的酒水。
国君、太后以及朝中大臣都要喝的酒水。
“见过信的内容吗?”
与此同时,京都雍国王宫里,赵政问道。
那郎中令军点头道:“宗郡很谨慎,一路都是他事先安排的人接力送到韩渠。卑职好不容易说动其中一个驿者看一眼,确认是查了陈经石,确认陈经石不可信。”
赵政不需要知道信里具体的内容,只需要知道他是否可信,便够了。
“他的家人都在吧?”
“在。”郎中令军点头道,“看起来很本分。”
无论他们是否本分,也留不得了。
赵政眼露寒光向外看去,那郎中令军立刻会意道:“卑职去做。”
郎中令军退下,赵政起身走到殿门口。
秋天到了,雍宫的桂花开了。
去年的秋天,姜禾离他而去。
好在今年她在。
只是希望她不要因为自己的决定生气。
她是太过心软的人,狠不下心,便会给别人留下机会。
他就不一样了。
该杀的人,该斩的草,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