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禾显然也没打算吻他。
“放开我!”她的眼中似乎涌入雾气,咬牙道。
哭……了?
只有那一瞬间的委屈。很快,姜禾的眼神恢复清澈,神情也变得清冷恼怒。
赵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明明生气的人是自己,却为何看她蹙眉难过,他就有些慌乱了。
“当然不是谁都可以侍奉陛下,”姜禾仰头道,“不然本宫为什么要替陛下挑选呢?”
“你明明知道孤只要……”
“明明知道什么?”姜禾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兽,挣开了赵政的怀抱。
她抬手指向达政宫的方向,疾言厉色道:“我早说过,来雍国,为了修渠,为了权力,为了能借助雍国的力量,终结五百年的战事。你自己的后宫有多腌臜我不管,别耽误了我的正事!”
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敢在雍国国君面前这么辱骂,敢说他的后宫腌臜,敢指着太后的寝宫,气势汹汹。
然而姜禾是真的生气。
眼前的赵政神情肃冷可怕,她却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还有韦南絮,”姜禾垂下衣袖道,“陛下倒是解释一下,她应该死了或者在牢中,更或者在流放、在服苦役,怎么就能给齐国王后写信,把姜玉衡死亡的原因,推脱到我身上呢?”
赵政神情微惊没有作声。
姜禾又道:“陛下如果不舍得她死,大可以也纳入后宫。那么今日就不是九十九位美人,而是凑了个整,一百个供你挑选。”
“姜禾!”赵政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然后他在姜禾脸上,看到了小女儿才有的委屈。
好吧,不需要她来吻自己,他主动就是了。
赵政俯下身,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孤不知道韦南絮的事,你别恼。”
他脸上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霸道却又专注的爱意。
因为赵政突然在姜禾颤动的睫毛上,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不是故意惹怒他,她是委屈了,在乎了,吃醋了。
她这样的女子,也会吃醋啊。
赵政吻她的眉心,看她微微蹙起,又轻轻展眉的模样,可爱极了。
“选妃是太后的主意,你别恼。”
他亲吻她的鼻头,逼近的脸颊迫使她闭上了眼睛。她虽然还在喘息,神情却不那么恼了。
“是孤没有处理好,你别恼。”赵政的唇向下轻点,落在姜禾的唇瓣上。
她那么为他选妃,还不是太后的逼迫吗?
她假装尽心尽力,还不是生气了吗?
怪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疼爱。
“你少来。”
姜禾推了推他,却反而因为张开嘴,被他吻了个结实。
“这样,”他看着面露不悦的姜禾,低声道,“你把她们带走,帮你修渠。”
“她们会做什么啊?”
姜禾笑起来,又觉得自己发怒得没有道理,有些难为情。
“烧火做饭总会吧,”赵政正色道,“实在不行,给阿禾揉揉腿也成。来人——”
他就要下旨,姜禾却打断他的话:“陛下别假惺惺哄我了。只此一次,以后你后宫,包括太后的这些事,莫要牵扯上我。”
说完踮起脚尖看看殿门那边的方向。
“蒙将军走了吗?”她问道,“我有些事想同他谈谈。”
“走了。”赵政道,“已经在两百里外。”
“那我也回去了,有一座山挡着渠水,正挖呢。”
赵政就要发怒,却忽然见不远处苏渝垂头站着,似乎有极重要的事等待禀报。
苏渝说,前几天被抓来的那个南蛮部落首领杨狸,跑了。
“怎么跑的?”赵政问。
他沉静的脸颊看不出任何生气的痕迹,却让苏渝忍不住跪下。
杨狸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如果连这么小的犯人都看不住,卫尉军统领可以回家种田了。
苏渝老老实实禀报道:“跑了,又捉回来了。”
现在他们都是怎么了,每个人都只说一半话。
“是因为跑得不寻常吗?”眼看赵政已经气到要抬脚,姜禾开口打破了凝滞。
“是的,”苏渝只好把那件匪夷所思的事禀报,“正如公主所说,他逃离这件事,微臣怎么都想不明白。”
雍国天牢以巨木为梁柱,周围土石砌筑。
杨狸被投入边角的一个牢房。
起初几天,他因为投毒的事被审讯,浑身是伤只是昏睡。后来杨狸醒了,在牢里走来走去。
据看守监牢的狱卒说,他的手在墙体上敲敲打打,一会儿摸一会儿凿的,折腾了好几个时辰。
因为杨狸扬言自己会下蛊毒,狱卒多少对他有些忌惮,见他只是敲打,便没有管。
可很快,杨狸站在一个位置,用吃饭的木勺子,开始挖墙。
狱卒立刻向狱丞报告,狱丞哈哈大笑,认为能用木勺挖开土石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话音刚落,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主梁倾斜,天牢塌了。
房塌牢破之下,有几个被锁住的囚犯当场毙命,没有被锁住的则纷纷出逃。
卫尉军协助狱卒把囚犯抓捕回来,杨狸因为受了伤,跑得不快,只能骂骂咧咧束手就擒。
苏渝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故而向赵政禀报。
“你的意思,是他用木勺,挖倒了孤的天牢?”赵政凝眉问道。
“臣也觉得此事蹊跷,但天牢的确塌了,而且恰巧在杨狸住的牢房那里破开一个口子。若不是他腿脚不便,说不定就真的逃跑了。”
苏渝脸上的疑惑不比赵政少,可一旁的姜禾却轻轻抚掌。
“墨家。”她眼中如落入飞虹,明亮璀璨。
当年宋国还在时,与鲁班齐名的墨翟创立墨家。
墨家推崇兼爱,反对战争。
墨翟本人精通器械制造,善察天文数理,曾经以一箭之力击溃城墙,结束战争。
后来墨翟死了,墨家逐渐分化成两支,其中一支擅长舟车机械,传言能以小博大玩弄天地于股掌之间,但是却神出鬼没,不屑于被朝廷任用。
看如今杨狸用一把木勺把天牢凿塌的能耐,很可能便是师从墨家。
赵政冷哼一声,瞧着姜禾激动的模样,问道:“墨家又如何?”
“墨家,”姜禾挥手道,“本宫要了。”
她要修渠,若想修得快些,要么增加人力投入,要么在修渠工具上,想办法。
而且眼下正有一个难题,那便是修渠遇到一座山阻挡。若绕过山坡,就有十万百姓用不到渠水。若穿过去,山石坚硬难挖,工期只会更长。
有杨狸在,或许能想到办法。
赵政却摇了摇头。
“不可,”他道,“孤宁肯工期长些。”
有这般奇技**巧者,不得不防。
今日姜禾已经用了一个楚国回来的药草贩子,再用一个南蛮部落首领,是嫌夜里睡得太安稳吗?
“我想要。”
姜禾也不管苏渝在,扯着赵政的衣袖道。
苏渝连忙垂下头。
他曾经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攻破洛阳城,把姜禾带回到国君身边。
可后来事情的变化出乎意料,姜禾来了,但不是做王后,而是去修渠。
那就帮她,好好把渠修了。
想到这里,苏渝恭敬道:“臣可以亲自看管杨狸,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
赵政依然不为所动。
他的一双眼睛闪动寒光,冷声道:“苏渝,若安国公主再要杨狸,就把他杀了。”
这一回他不怕惹怒姜禾。
没有什么事比她的安全更重要。
“赵政!”姜禾急急道。
或许有杨狸在,渠水就可以早修通几年,关中的百姓就可以少饿死几万,雍国就可以囤积下扫平六合的军粮。
然而赵政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焦躁。
他阴冷地站着,不久前的温存消失无踪。
想了想,突然又改变主意道:“不必等以后,今日就去杀了他吧。”
苏渝犹豫着,还是领旨而去。
赵政不在乎那个从南蛮来的杨狸,师从何人,如今年龄有多小,能为雍国做什么。
他心中隐隐有很坏的预感,那个预感让他恨不得亲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