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也看着赵政。
她微微抬起下巴,眉目纯净坦然。
她明白,他生气了。
魏忌挑在那样的时间问那样的话,她答得坦诚,被赵政逐句听到记在心里。作为国君,他的身边聚集着趋炎附势之辈、攀高结贵之徒。他最不缺的,就是向他索取讨要权力的人。
可姜禾已经回答过一次这个问题,如今换作他来问,难道答案就需要变一变吗?
“是的,”她的头仰得更高了些,这样才能直视赵政的双眼,回答出果决和气势,“我要权力,很多很多权力,你给不给?”
他们相对而视。
逼仄的船舱中,赵政挺拔站立,低头看着眼前难以被驯服的女人。
她明明无数次与他共枕同榻,她明明也曾在睡梦中呼唤他的名字,可她就是不曾说过喜欢,不曾对他,如他对她那般炙热。
你给不给……
没有人像她这样,索要权力时理所当然,好像他原本就欠着她。
也没有人像她这样,从未对他哄骗逢迎,却真实得让人气恼。
“孤——”赵政口中的字从牙齿的缝隙中挤出来,像是野兽的低嘶,清冷怨怼,愤怒无奈,嗤声道,“给你。”
你难道要和他们一样,索取如此庸俗无聊的东西吗?
那就给你!算孤高看了你!
姜禾的眼神落在赵政轻启的薄唇上,忽然间眼睛眨了眨。
他气得可真不轻。
清俊的脸颊冰山般冷硬,下颌挺直的线条没有一点温柔的余地,虽然压抑着呼吸,却像是随时要暴跳如雷。
姜禾忽然想起她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可不是这样的。
或许,哄一哄他……
姜禾突然踮起脚尖……够不到,那就——
在赵政转怒为惊的神情中,姜禾的软底皮靴已经踩在赵政脚背上,双手抓住他绣着日月星辰的衣袖,踮脚,把轻柔的吻印在他的薄唇旁。
赵政如遭雷击浑身酥麻。
身前的女人一击得逞就要离去,赵政已经抬手握住她的细腰,向上轻提束缚,把她困在自己怀里。
“姜禾……”他低头寻到她被惊吓得躲闪的脸颊,亲吻她的唇。
你这个坏女人。
原来你在这里。
原来你,也心悦于孤。
他从不曾这般欣喜若狂,在亲吻的间隙看着轻轻闭上眼睛的姜禾,赵政快乐得想要落泪。
这是天下唯一与他灵魂契合的女子,他们性情相投目标一致。
这是天底下第一个真心对他的女子,她纯情倔强又聪慧善良。
这也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一颦一笑如惊鸿游龙。
赵政闭上眼,在微微摇晃的船舱中,恨不得用这个绵长的吻,把姜禾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直到她的手试探着推他,努力推他,狠狠推他。
赵政才依依不舍放开姜禾。
她似乎有些生气,脸颊红红的,瞪他一眼垂下头,分外诱人。
“对不起,孤……”
明明他君临天下睥睨众生,在她面前,却像个手足无措的笨蛋。
“我饿了。”姜禾又道,“赶着给蒙恬送粮食,饭都是凑合着吃的。”
“你给蒙恬送粮?”赵政心头又是一热。
他急着乘船走水路来此,虽然知道蒙恬缺粮被困,已经想办法调配,却没想到姜禾已经先他一步。
“这会儿应该收到了吧。”姜禾抬起头抿唇,惹得赵政几乎又要凑上去。但她的眼神看起来却不太好惹。
“所以,你给不给我吃饭?”
“孤这就去传。”
赵政起身后转,动作仓促,险些撞到船舱的门框。他为了掩饰慌乱转过头,脸色重新冰冷,对姜禾警告道:“你好好的,别想着逃。”
“我又不想被淹死。”姜禾道。
赵政这才心满意足离开。不过隐隐约约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够尽兴。
不过天长地久,总有机会的。
赵政的心中像是吹进炙热的风,鼓鼓囊囊,轻飘飘。
原来这样……就是亲吻啊。
姜禾捂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放开,再捂一下,忽然甩甩头拂去这些杂念。
看到他生气时,为什么想吻他呢?
是因为想哄他。
姜禾认真地自省着。
夫子说过,吾日三省吾身。她平时没有自省过,今日觉得不得不审视一下自己。
那为什么哄他就要吻他?给颗糖吃不行吗?
不行,当时真的想亲一亲他,想让他开心。
姜禾想了想,她想让宗郡开心时,会跟他聊雍国皇宫的事;想让采菱开心时,会让她干些重要的活儿;想让姜贲开心时,会向他请教怎么驾船。
为什么想让赵政开心时,会亲他呢?
姜禾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比刚才亲吻时跳得更急更乱,她的脸倒是不再发红,紧张让羞赧的红色褪去,白得像成团的梨花。
那个原因渐渐在心中浮现:她喜欢他!
停停停。
她在心中让自己停下。
这小女儿态可要不得。
她得恶狠狠的,得疾言厉色,要不然还不被赵政捏在手里吗?
想到这里姜禾咳嗽一声,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恢复正常。
等赵政亲自端着食盘进来时,正看到姜禾气哼哼却又冰冷的神情。
“怎么了?”赵政问。
“怎么这么久?”她漫不经心地瞥了赵政一眼。
在船上烧饭当然很难,赵政特意等在厨房外,做好了立刻端来的。
瞧,自己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脾气差。
“来尝尝。”赵政把木勺递过去,为她盛汤。
是她喜欢的八宝甜羹。姜禾吃了一口,便绷不住笑了。
“还不错。”
“商量一下,”赵政搅动着碗里的粥,问她,“后宫之主的权力,你要吗?”
后宫之主,便是王后了。
王后的权力,当然很大。
姜禾摇了摇头。
赵政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她,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心里难过。
她是个特别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不要,”姜禾道,“现在不是嫁人的时候。现在要修渠、要治国、要安邦理政平天下。虽然我懂的不算太多,却也不想被锁在宫中。到时候随便说上一句话,便有人参本说王后妄议朝政如何如何。”
她的梦想不是嫁给什么样的人。
而是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你要什么权力?”赵政扬起唇角道,“宰相吗?还是国君?孤的位子让给你坐好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他想娶她,她却只想着如何做事。
大雍帝国的后位,都不能**到她。
“或者,”赵政忽然似想到一事,眼神幽暗道,“你为王后,孤不准他们乱说。有敢谏王后干政者,斩。”
“后人会说你暴虐的。”姜禾夹起一根蔬菜,看了看,索然无味放下。
她郑重道:“我要做你的门客。”
门客,国君的门客。
进可号令万军,退可出谋划策。
眼下六国环伺,都把雍国视为眼中钉。而雍国大渠未修将士不多,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国土沦丧。
他和她,要的不是一时安稳盛世繁华,而是开疆扩土扫平六合。
这条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上前十步、百步,或生或死,生死未卜。
像一条幽深的隧道,看不到丁点光,只能持刀破开黑暗,举枪杀掉虎狼,用淌血的胳膊拿起弓弩,一步步,不回头。
若胜了,便结束百年征战,还百姓一个盛世太平。
若败了,就用他们的血肉,垫平后来者前行的路。
总有一日,华夏统一。
赵政看着姜禾,看着她眼神中的坚定。
她不是好说动的人。
当初为了让她假装嫁给自己,他不惜给了三个条件利诱。
如今是真的求娶,他倒不知道该给出什么。
在她的面前,自己如此贫瘠渺小。
“姜禾,”赵政摇头道,“若你能让韩渠半年内通水,孤就应你所求。若不能,你就乖乖嫁入王宫。可好?”
韩渠的工期,原本计算下来得好些年。
半年内通水,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一定要抓住的机会。
赵政看着姜禾,等她的答案。
她最好知难而退,乖乖嫁入雍国,为他绵延子嗣。
她得好好活着,他们俩,得有一个人,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