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雍国九嵕山祭祀返回各国的使节,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是雍国已没了王后,齐国送去雍国成婚的原来是宗室之女姜氏。赵政恼羞成怒把姜氏赶走,准备再娶。
二是这姜氏便是孙武之后,当年传言她的父亲姜安卿怀揣兵家密卷,在出使魏国时死在洛阳城。却原来并没有死,且不准姜氏嫁入雍国。
这两个消息,虽然都是围绕姜禾,但各国认为第一个消息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第二个消息,却令各国朝廷魂惊魄惕震动万分。
兵家密卷在魏国!
兵家密卷在洛阳!
与魏国接壤的国家有五个。
韩国羸弱,眼下只盯着雍国修渠的事。
他们对兵家密卷虽然艳羡,却不敢觊觎。
韩国国君韩安已经得到消息,雍国调集十万人修筑水渠,北地只留下两万卫尉军和五万中尉军。
而为了供给这十万人所用的垦地铁器和引水工具,原本铸造兵器的工师,不得不转而夜以继日制作修渠铁器。
这十万人还要穿衣吃饭,然雍国京都附近存粮不多。为了让民壮吃饱饭,只能打开军库放粮。粮草没了,如何打仗?
如魏忌所言,一道渠,便可疲雍。
而魏国北边的赵国,则虎视眈眈恨不得立刻南下。
赵国国君立刻派遣使团,要让使团先去洛阳见姜安卿一面探探口风。看看他这些年在魏国做了什么,为何背叛了自己的母国齐国。
赵国国君挥动阔袖道:“就算得不到,也得把水搅浑,让雍国和齐国也休想得到!”
至于魏国南边的楚国,却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底气。
楚国国君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跪坐的儿子芈负刍。
公子负刍正在吃茶,见父王看向自己,他慢条斯理放下茶水,恭敬一笑。
楚国国君器重的这个儿子二十有余,身材高大威猛,圆眼高鼻,气宇不凡,站在一群以瘦为美的楚人中颇有些特别。
他说话语速不快、用词粗糙,却自信有力。
“父王不必担心,这些年儿臣花大价钱收买魏国官吏,多少也打听出一点消息,姜安卿在魏国并未被善待。魏国国君头脑昏聩做事也不行,姜安卿一个字儿都没有吐口,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如今人家女儿回去,不得气死才怪。”
楚国国君斜睨负刍一眼,又看向大将军项燕。
作为楚国最为善战的名将,项燕是国君器重的左右手。
凡牵扯战事,国君必会询问他的意见。
项燕浓眉大眼,气势方正,见国君垂问,拱手道:“禀陛下,微臣出身兵将世家,粗浅懂得兵法之重。若能有幸得瞻兵家精髓一二,死而无憾!”
“项将军放心!”公子负刍哈哈大笑起身扬手,拍了拍自己腰间大刀,气定神闲道,“本公子正好想会会魏国那一帮老朽,想认识认识姜安卿养的那个女儿。这便去为你把兵家密卷要过来。”
“负刍莽撞了!”楚国国君蹙眉阻止道。
公子负刍却笑道:“父王,依儿臣见,或许那兵法不在姜安卿手中,而在他女儿手中。”
他做事粗中有细雷霆万钧,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点着两盏洞悉世事的灯火。
如今公子负刍笃定兵家密卷在姜禾手中,一刻也不想等,就要北上。
可突然踏入殿门禀告的内侍带来了令人更为震惊的消息。
“禀告陛下,”内侍抱着两卷竹简,跪地道,“齐国安国公主姜禾,有密信到。”
虽为女子,姜禾的字却似铁画银钩,笔力千钧。
长长的竹简展开,楚国国君凝眉细看,只看了几个字,便抬手召唤道:“项卿快来!”
项燕听令起身快步过去,国君拉着他的手臂,几乎要把他的头按在竹简上。
“你快看!这个是不是就是兵家密卷?”
项燕立刻跪坐下来,他粗粗看过几列字,顿时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抬头道:“果然是,她怎么肯送来!”
楚国国君顿时大喜,他笑着抚掌,忍不住奚落站在殿门处的公子负刍。
“看看!这倒不需要你去讨要,人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公子负刍脸膛微红大步流星过来,直接去看第二卷竹简的最后几列字。
项燕也正看到那里。
在大殿中来不及细嚼慢咽,项燕看得一目十行却激动万分。他的目光同公子负刍的目光撞在一起,在看完密卷的最后一行后面面相觑。
“楚国兵强马壮号称带甲百万,又地广人众绝非一日可取。但所谓兵贵神速,若雍国从平舆南下,轻骑兵直捣国都寿春,又需几日?”
兵家密卷到此为止。全文洋洋洒洒数千字,写到行兵时瞒天过海,用兵时借刀杀人;写到如何就势取利暗渡陈仓,又如何打草惊蛇查而后动;写到楚国最大的敌人雍国如今骑兵多少,战绩有多显著;写到雍国若南下入侵楚国,会如何作战。
可偏偏在关键处戛然而止,断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项燕情急之下忘记大殿上不准喧哗的礼仪,他心急火燎地把竹简翻过去,可背面什么都没有。
而公子负刍却了然地笑了。
“就知道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转头看向北边方向。
虽未曾与那个女人谋面,对她的兴趣却骤然大增。若楚国有此女,必当挥师北上,打六国措手不及,成就天下一统大业!
“你说!”他看向送密卷前来的内侍,“安国公主要我大楚用什么,来换那后半部分密卷?”
前后相隔不过三五日,使团尚未出发的赵国,也在初睹密卷的欣喜若狂后恼羞成怒。
密卷中写到如何借尸还魂,借不能用者而用之;写到如何调虎离山,以天困以人诱;写到如何远交近攻,利从近取,害以远隔;当写到如何北掳燕国南伐魏国时,却如同生生切断一般,没有一个字了。
燕国接到的密卷最后,姜禾更不惜出卖母国齐国,讲了一半齐国水师最怕什么;至于韩国,姜禾也没有怠慢,细细写了两卷浅显的道理,最后问:“地处雍国突破东面的函谷关,国君竟能安睡?岂不知韩渠想要修好,用不了多久吗?”
正兴致勃勃观赏歌舞,活一天是一天的韩国国君韩安,当场便急了。
送到母国齐国的密卷中,姜禾的语气还算恭敬。
没有明显的断点,只在最后写到魏国为夺走密卷,囚禁父亲姜安卿,虐待至失去神智时,悲恸道:“臣女见生父如此,恨不得同死,纵心中谋略万千,也难落笔。”
“不能死不能死!”
刚刚回到齐国,屁股还没有坐热的姜贲慌里慌张收好了姜禾写来的密卷,满头大汗地跪坐在齐国国君面前。
“可不能让姐姐死了。”他哀哭道。
声称想要死掉的姜禾,这一天晚上吃了一笼小包子,并米酒蛋花汤两碗。
自从见过父亲,每一日她都会去给父亲送一餐饭。今日父亲吃完后没有责骂,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姜禾心情很好。
而平日里处之泰然的宗郡,却似有些忙乱。
终于,在宗郡又一次经过前厅的门却没有进来时,姜禾叫住了他。
“出什么事了?”
她站在门边,夕阳下红色的衣裙像晚霞染过的云朵。
“有人来买粮。”宗郡小心进屋,垂头道。
“一百车一手地买?”姜禾含笑道,“好事儿啊!先别管对方是谁,为示诚意,要卖出去。”
因为城外卖粮城内收粮,只要从城外买下,囤积在不论哪里,把地址告诉宗郡,就能赚取高额差价,故而这几日负责购买军粮的官差已经下场买过一回,而姜禾趁机把卖粮定为一百车一手,收粮则三百车才收一次。那些官差买了五十车回去,验看粮草成色,只是试探,并没有卖出。
姜禾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魏国国君贪婪,大臣也好不到哪里去。买粮的官差最终会利欲熏心忍不住的,宗郡等着就好。
而经此一事,姜禾也想帮魏忌把朝野里一波贪赃枉法之徒揪出来正刑,还魏国一个朝野清明。
毕竟她很可能会留在这里,还是希望以后做事的阻力能小一点。
听到姜禾这么说,宗郡挠了挠头,万分不情愿又必须招认道:“禀殿下,买粮的,是苏渝。”
苏渝,赵政的心腹,卫尉军统帅苏渝。
如今赵政不在京都,苏渝会时刻跟随守护。
苏渝在这里,赵政又在何处?
一国之君竟然离开国境,偷摸窜入敌国买粮?若果真如此,他这个国君也不必做了!
姜禾有些恼怒地看向院外,角门旁边,宗郡已经备好马车。
马车出城,宗郡亲自驾车,走得平缓又快速。
城外十里,马车在一处茶棚前停下。宗郡招呼卖茶的妇人送上一碗茶喝尽,再往前去时,便听到身后车厢里两人的争吵声。
“你怎么敢来?”
“孤的兵书呢?”
“你不想活了?”
“你敢唤人来捉孤吗?”
“赵政,我已经告诉魏忌,你来了。”
宗郡打了个寒颤,忽然有些怀念单纯验毒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