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
傍晚来临的时候,五丈原沉入了血红的水波光影里,天边的火烧云越聚越多,像一团团凝聚的石块,天空难承其力,便要坠入渭水里。
清冷的晚风裹挟着满天的衰草尘土扑在身上,将空气里的温度不断地降低下来,姜维走到中军帐门口,却见费祎、杨仪几个文职官员,以及成都少府的五个太医都垂首立在外边,尽管冷风绕体,他们却都不肯离开。
大家彼此拱手行了礼,姜维听见帐内传出隐隐对话声,问道:“丞相在见谁?”
“是谯周来了。”费祎说。
“谯周?”姜维一愣,他在帐外停了片刻,撩开帘幕,轻轻地走了进去。
和帐外的凄清冷寂相比,帐内暖融融的,像是被哀愁的情绪蒸暖了空气,姜维悄悄进了内帐,果见谯周斜坐在床边,满脸带着风尘仆仆的憔悴神色,想是刚刚抵达五丈原,还来不及休整便着急来见诸葛亮。
诸葛亮见姜维进来,只对他轻轻点着头,便把脸微转向谯周:“允南此来,一路风霜,辛苦了。”
谯周笑了笑:“我在成都获悉丞相病重,星夜兼程,赶赴渭水,能得见丞相一面,纵是赶路辛劳,风霜涤面,也终是值了。”
“听闻陛下已禁断朝臣北上,允南却能以速行得达,真是不容易。”诸葛亮摇头叹道。
谯周又是一笑,颧骨上的两团红随着笑容扭上扭下,像爬在脸上的两条虫。
他将那有些自得的笑容敛住,郑重地说:“丞相,周奔赴军前,得见丞相,是为上天垂幸。周有个不情之请,有些许疑问想问丞相,丞相可否不吝赐答?”
诸葛亮慨然一叹:“允南真是天生的史官,是欲问亮身后之语,以留青史笔墨乎?”
谯周被诸葛亮猜中心思,脸上一红:“丞相千古奇人,置生死于度外,观起灭如一霎,生前功业千秋,身后可有数语留给世人?”
诸葛亮淡淡地说:“实是无言可述,允南何必再问。”
“为史留言,乃我辈之责,丞相可否留数言给后世之人?”谯周殷切地望向诸葛亮。
诸葛亮瘦削苍白的脸孔静止着,像一池不起波澜的冷水,昔日锐利明亮的眼睛似被薄薄的轻雾萦着。
他张开泛了灰白色泽的双唇,声音颤抖着从齿缝间轻轻滑出:“生前担当,身后评价……”
谯周坐直了身子,双手抚着膝盖,后背推着胸口向前一挪,做出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恭敬模样。
诸葛亮深长地吸了一口气:“由不得我辈置喙。”他闭了口,没有说下去。
谯周呆了一下,他本以为诸葛亮必有话说,没承想竟是这样简单如白水的几句话。他不愿意就此罢手,乞求似的说:“丞相一生跌宕,数十年历经沧桑,饱尝人世甘苦悲喜,当真无话吗?”
诸葛亮疲惫地摇摇头。
谯周想再求告一句,可诸葛亮把脸转向里侧,再不肯说一句话。谯周满心皆是困惑,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一生起伏跌宕,那腹中应该藏了述之不尽的话,有对一生的怀念追忆,也该有无法弥补的遗憾追悔。可他行到末路,竟无一语流传后世,莫非死后埋于冢中,也要立一座无字之碑,那碑上竟不肯镌镂一句陈述,一字评价。
“丞相……”谯周小声地喊着,他还想尽最后的一点努力,将诸葛亮心中的话掘出来。
诸葛亮仍是没有动,安静得仿佛睡着了。
“谯从事,有什么要紧话明日再说吧,让丞相歇歇好吗?”修远在旁边劝道。
谯周沮丧无奈,只好告了叨扰,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这个谯周,真是啰唆!”修远嘟囔着。
姜维望了一眼谯周的背影:“谯允南著于史载,也真是痴!”他转身对诸葛亮说:“丞相何不赠他数语,也省得他问个不休!”
诸葛亮幽淡地一声叹息:“生前身后,万般皆空,何必多说。”
诸葛亮把生死看得太透彻。前生辛劳,死后灭寂,后世人怎么评价,如何断言,都非关己事,黄土下埋葬的不是他,只是一个死去的躯壳,让那躯壳去承受千秋功罪,再无喜怒怖憎。
他宁静地一叹,慢慢地看住姜维:“退兵一事安排如何?”
姜维肃了神色,说道:“已安置妥当,各营皆在整肃士卒,只等退兵号令一下,则可依次退却。”
诸葛亮满意地点头:“那便好。”
姜维犹豫着,到底是咬着牙说了出来:“丞相,虽各营皆服膺中军退兵之令,但维怕有人不听号令,若是不肯退兵,却将如何处分?”
不用说是谁,诸葛亮已经体会出来,他默然有顷,一字字很慢地说:“若有人不听号令,非常事当以非常法决断,军务紧急,社稷为重,可当机立断,必要时,可杀!”
“是!”姜维答应着,心里却怦怦乱跳,手指头绞了一绞,深深呼吸着,才把那紧张压了下去。
诸葛亮仰躺着闭了会儿神,又慢慢睁开眼睛,灯光荧荧地映入眸子,像是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
“先生,睡会儿吗?”修远牵起被子,给诸葛亮细细地盖好。
诸葛亮微微喘息着:“等人,不睡了。”
“等谁呢?”
“李福……”
修远一阵诧异,李福三天前奉诏赶来五丈原,领了诸葛亮的遗表,聆听了丞相遗言嘱托,昨天午后便离了军营,算算日程,多半已穿入秦岭栈道。他既已走了,怎会再次返回呢?
他没有细问,劝道:“等人也可以睡一觉,他来了,我叫你吧。”
诸葛亮仍是摇头:“不,睡着了,也许就醒不过来了。”
修远拈着被角的手一抖,剧烈的眩晕让他差点站不住脚,他躲在光影里看了一眼倦怠虚弱的诸葛亮,一颗心几乎凉透了。
诸葛亮缓缓地挪动着目光,从灯光闪烁的帐顶一点点望向外帐,在那面硕大的地图上停住了:“劳烦你二位,把那舆图挪进来。”
姜维和修远应承着,出得外间取下地图,两人便一人握住两个角,侧着身子将那硕大的地图抬到了里帐。
“先生,放哪里?”修远问。
诸葛亮从被底滑出手,轻轻一点:“地上吧。”
巨大的地图像天空坠落的一片云,缓缓地覆盖了整个地面,图本上纵横交错的山川河流仿若渺远星河,城镇市里好像点点繁星,而长安就是最明亮的一颗星,在无垠的苍穹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诸葛亮向修远看了一眼,修远站了过去,诸葛亮扶着修远的手坐起来,身体朝外倾倚着,紧紧地盯着那幅地图。
缠绵流淌的渭水,是一条褐色的粗线,渭水两岸用墨笔落下了无数的地名,襄武、冀县、临渭、陈仓、武功、槐里,最后是长安。
长安用红墨书写,鲜艳的红色在地图上绽放,像是盛开的一簇玫瑰,在整面地图上显得格外醒目,而黑色的五丈原像繁花旁坠落的微尘,在地图上两地离得很近,一根拇指就能将它们连起来。
“真近……”他低声着。
姜维蹲了下去,手掌轻抚着褐色的渭水:“丞相,你在看长安吗?”
诸葛亮没说是或不是,他衰微地叹了口气。
“终有一日,定让长安插上大汉的旗帜!”姜维自信地说,眼睛明亮得像落了一颗星辰。
诸葛亮发出了一声涩涩的笑,年轻人的豪言壮语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振奋,反而滋生了更深的哀伤。
长安,那座他一生都踏不进的城市,听说有高高的城楼,通衢大道又宽又直,街道上行人如织,商贾云集,美人的发髻绾得很高,像一朵朵高天的青云,那里的人急匆匆地走过,衣袂飘飞起来,彼此连成一大幅锦绣如花的幕布。长安,说不出的繁华富庶,那是大汉的故都,是一个梦,美丽得让他毕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舍追求的梦。
梦,就该醒了吧。
“伯约,”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倘若一朝百事差谬,避之可保生,迎之或罹难,你择其一而从之吧。”
姜维怔住,他尚不能明白诸葛亮话中的深意,因为他看不到将来的事,他茫然无措地出起了神。
诸葛亮把目光从他身上抽离,再次凝视着那面地图。长安,那红色的长安像绚丽的火把一般映入了眼里,光芒闪烁着,闪烁着,熄灭了,他倒了下去。
中军帐沸腾了,霎时,满帐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悲痛的哭喊声、衣料的摩擦声,无数的鞋底跑过铺在地面的大地图,盖上了一行行紊乱的脚印。
五个成都少府的太医扑到了床边,有的按住诸葛亮的胸口听心跳,有的摁住他的人中死命地掐了下去,有的从腰间的医袋里抽出银针,有的掀开被子拖出他的手诊脉。
“参汤!参汤!”有人喊叫道。
一个太医惊醒了,疯了一般冲出去,从外帐的火炉上捧起一钵正炖得汩汩冒泡的参汤,也顾不得是否烫手,手忙脚乱地抱着就往里帐冲,可一是心慌,二是烫手,脚下没留神,竟自一个踉跄,只听“当啷”一声,那钵参汤直摔了下去,陶钵跌成了七八瓣,冒着热气的汤液洒了一地。
“哎呀哎呀!”太医一面喊叫一面手忙脚乱地去捡拾,好不容易在一块碎片上发现没有流干的参汤,取来一只干净的碗,将那残剩的汤盛了,捧着奔到床边。
诸葛亮的牙关咬得很紧,汤灌不进去,太医们被逼得急了,干脆用勺子抵住牙齿,硬生生地撬开,强行把参汤倒进去,那土黄的药液只有很少流入口中,大多都顺着下腭流淌。
正在这忙乱时,一个人狂风般冲了进来,号哭着扑向床帏,歇斯底里地喊叫道:“我误了国家大事!”
他乍见诸葛亮已昏晕不醒,捶着地号啕大哭,一面哭一面骂自己,脑门砰砰地撞在地板上。
床榻上的诸葛亮似乎听见了那凄哀的悲号,又或者是续命的参汤起了作用,已无气息的胸膛微微一颤,喉咙里“呃”地转了一声响,双眸闪出了微弱的光。
“丞相醒了!”满帐的人都吼叫起来。
号哭的人鹞子似的飞扑过去,抓着床单哭喊了一声:“丞相!”
诸葛亮昏眊的目光慢慢地在帐内打量,姜维、费祎、杨仪、修远……还有一个人,跪在他的床边抽泣得不成模样,哦,是李福。
“孙、孙德……”
李福哭道:“李福该死,差点误了国家大事!”
“我一直在等你,你说……”诸葛亮动了动手指。
李福猛地擤擤鼻子,一字字明晰地说:“请问丞相百年之后,谁可继任?”
诸葛亮张着口,用了全身的力气说:“蒋琬。”
“蒋琬之后呢?”
诸葛亮的目光渐渐涣散了,意识在飘逸,残剩的力气还在支撑着最后的生命意志,他很慢很慢地看向费祎,期待的目光在费祎的身上停留了很久:“费、费祎。”
“费祎之后呢?”
诸葛亮没说话,眸中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游丝似的气息一声声吹出。
“丞相,费祎之后呢?”李福不甘心,追着问了一句。
诸葛亮慢慢地转动着迷离的瞳仁,越来越昏淡的视线里,他看见杨仪正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像是一只饥渴的鹰隼,他把目光从杨仪身上挪开了。
“丞相?”李福凑近了问。
诸葛亮艰难地摇了半个头,李福明白了,费祎之后,那该去问后世人,诸葛亮只能再保佑季汉三十年。
忽地,诸葛亮的眼睛睁大了,目中微弱的光芒亮了三分,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转向李福,声音似从黄沙下发出:“告诉、告诉陛下,臣、臣死后,葬在定军山,是为了……不要、不要忘了长安……”
诸葛亮眼中瞬时的明亮光芒再次黯然,他费力地抖动双唇,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李福知他还有话说,身体向前靠过去,把耳朵凑在他的唇边,听见微若秋叶落地的声音:“陛下保重。”
李福蓦地扑下,又悲又痛地哭了出来,这就是他们的丞相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念的想的依然是江山,是君父,唯独没有他自己。
诸葛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眸中最后的一点光亮犹如檐下雨水,被风渐渐地吹干,吐出的气也小了,没了。
真累啊,想要这么闭上眼睛,从此再不要醒来。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像是置身在一个庞大的磨盘上,身体渐渐飞了起来,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听见人们的呼喊声,可他没法回答他们,他甚至能看见他们扑在床边的身影,却不能让自己伸出一只手,拉一拉他们。
眼前忽地出现了一片极亮的光,像是灵魂飞入了一颗恒星中,光芒在旋转飞升,逐渐粉碎成无数的光片,每一片像透明的镜子一般,映照出一生无数的片段,他像一个看客一般,观看着自己悲喜甘苦的一生。
记忆在飞升中被层层剥离,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那纯净的灵魂在时间隧道的尽头盘桓舞蹈。
走吧,遗憾、疼痛、苦恼都没有了,满足、快乐、喜悦也没有了,当一切都不剩下,就是真正死亡的来临。
走了,是诀别,不是再会;是永远,不是一瞬;是泪水,不是欢笑……
帐内的喊叫腾起了,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拥在床边,参汤灌不进了,牙关紧得再也撬不开,一根根针扎进关脉,仿佛扎入生冷的棉花里,抽出来时,肌肉也不见颤一下,贴近胸口细听,心脏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太医束手无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撕裂了声音哭喊道:“丞相、丞相殁了!”
所有人都放声大哭,姜维疯了似的拽住一个太医的胳膊,死命地摇晃着:“求求你,救救他!”
太医已哭得几乎气绝:“丞相、丞相救不了,救不了……”
“救救他!”姜维双眼血红,喊叫的声音震彻如雷,掐着太医的胳膊,恨不得拧断才肯罢休。
“姜将军!”费祎使劲地拽开姜维的手,逼视着他流泪的眼睛,高声地叫道,“丞相殁了,他殁了!”
姜维发出了一声受伤幼兽的嚎叫,跌撞着退后两步,猛地蹲下身抱着头痛哭流涕。
在这些悲恸欲绝的人群中,修远觉得自己像被丢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听不见他们的哭声,看不见他们被痛苦扭曲的脸,明明心里很苦很悲很痛,泪水却像是被蒸发了一般,一滴也流不下来。
在帐里无数晃动的影子里,他只看得见那床榻上再不能动的先生,摇曳的床帏掩着先生瘦削的脸,面颊苍白,像被水洗刷了一遍又一遍的冷玉,灰白头发散在枕上,在肩上弯成几朵细浪,腭边残留着药液的黄色痕迹,还有一滴藏在几缕清须里发光。
修远走到床边,轻轻擦掉诸葛亮腭边的药液,拈走那清须里的一滴,双手将诸葛亮的头发向后拢,露出先生起了皱纹的额头。
他的先生睡着了,眉目再不紧绷了,再没有什么朝政大事打扰他,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个好梦,这个梦会很长,长到自己可以去找先生的那天。
他紧紧盯着先生最后的面容,手指从先生颊边轻轻掠过去,再掠过去,像是把那遮蔽悲痛的尘埃抹干净,深埋在心底的泪水终于滚落出来。
一阵透骨的冷风卷入帐内,吹得满帐的烛火摇曳着、挣扎着,最终承受不起那肆虐的摧残力,一起熄灭了。
哭泣的人们有的还在黑暗中放任着悲伤,有的人却被黑暗惊住了,他们向着黑漆漆的周遭呼喊着:
“点灯!”
点灯!
嘶哑的喊叫被风**了出去,在五丈原上迢递飘远,一直飞入远山的落日里。
夕阳正在缓慢地滑向遥远地平线尽头的山峦间,五丈原湮没在玫瑰色的余晖中,仿佛也在一点点坍塌、凹陷,被历史的千秋悲情压倒。
渐渐地,夕阳完全没入了远山,光芒在逐渐收缩,利箭般的万道霞光如风干的水分,干涸在五丈原的悲凉秋风里。
五丈原沉入了短暂的黑暗。
刹那,天空迸发出极亮的光,把一片天撕开了一个口子,一颗硕大的流星自黑暗中冉冉升起,在蓝黑的天幕稍稍一停,立刻自遥远的天边飞速地滑落,赤红色的芒角流逝出绚丽的波纹,眼看就要坠入渭水平原,又不甘心地提升,似乎不愿意目睹某个人间悲剧。如此三番,一坠一升,再升再坠,旧的芒角波纹没有消退,新的波纹叠加上去,一时满天星斗璀璨,光芒映照四野。
第三次飞升之后,流星再次坠落,它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一种悲壮的力量拖住了它,将它拉下,再拉下。
渭水在不安静地躁动,流光溢彩的水面起伏着莲花般的漪澜。
陡然间,渭水咆哮了,一团天火落进了水里,红光映红了天空,像是一条河都在燃烧,火焰在水面上奔腾,狂躁地冲向天空,又从天空再次落下火种。
“星星掉渭水里了!”
有人在大喊,一个声音响起,其他的声音都跟着呼喊。霎时,渭水两岸响起了震彻天地的呐喊,在汹涌的惊呼中,所有人都拥向渭水岸边。
火光闪耀明艳,辉映出一张张脸孔,红通通的世界里,似乎还能听见忧伤的叹息,愔愔地在喧嚣中徘徊、沉淀并凝结,久久地不曾离散,于是便这样过去一千年……
黑夜中的蜀宫安静得像坟墓,夜风像哀伤的呓语,抚摩着苍冷的宫墙,刘禅忽然醒来,他一脚蹬掉被褥,弹跳着蹦下床。
守夜的宫人抬起头,惊诧地看见皇帝光着脚就跑了出去,仿佛一个任性的孩子。
“陛下!”身后一片沸水似的呼喊。
刘禅不搭理他们,**的脚踩在冰凉的地上,竟浑然不觉得有寒意,那种古怪的心灵感应仿佛鞭子摧打着他,将他不顾一切地赶出去。
他便在宫殿外的月台上站住了,空旷的天街在脚下臣服,夜雾仿佛海潮奔涌,潮汐之声不间断地拍打着宫殿的台基。
天空一颗赤红的流星划过,宛如一团热烈燃烧的天火,烧出了半边天的绚烂,流星的芒角几次横扫天际,盘桓着、旋转着、舞蹈着,满天流溢着耀眼的光华。在那明亮的辉煌映衬下,整片天空的星光都暗淡无色,大片大片的明丽光芒像水一般流泻而下,照见皇帝凄惶孤单的身影。
刘禅仰起头,泪从他发红的眼睛里一串串滚出来,他喃喃念道:“相父,是你吗……”
相父,是你吗……
流星越飞越远,向着北方急速奔去,仿佛乘风而去的理想,它要去的地方,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