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建兴八年(公元230年)。
雨还在下,仿佛苍天坍了倚柱,豆大的雨滴噼啪坠落,一阵阵如霹雳弦惊,天宇间陷入了一片昏黑中。
汉水暴涨而起,犹如沉酣的巨龙忽然惊醒,怒吼着奔涌向东,发狂的洪流冲垮了脆弱的堤岸,将一株株成年大树连根拔起,一排浪打下来,刚刚还盘桓的大树已被卷入下游的漩涡里。
几十艘战船被强行拖在岸边搁浅,却因洪峰太迅猛,生生摧毁了十来艘船,桅杆折断了腰,船身被横冲直撞的大树断根撞出几个大窟窿,手腕粗的系船缆绳也冲断了,拥在岸边的魏国水兵想去拉回缆绳,才挨着边,便被卷入洪水里,连挣扎也来不及,已沉入江心。
仗还没打,却遭到自然的伏击,有魏军士兵私下议论这场秋雨也许是蜀汉在施法作祟,都说蜀汉多巫蛊之术,对阵行兵打不赢,只好去靠天。
司马懿守在中军帐里,听见外边雨横风狂,握着的书也看不进去,那连绵一月的雨扫**过伊、河、洛、汉诸水系,把整个关西笼罩在自然的威力下,也一并下在心里。
汉水这一路魏军被洪水阻隔,褒斜道和子午道的两路魏军更狼狈。从曹真军中传来的战报称,魏军在褒斜道跋涉一个月才走了一半的路,前方栈道多被雨水冲坏,泥石流时有发生,沿途险象环生,不得已一面修路一面整兵,后方粮草转运不继,军中伙食从大斛变成小斛,兵士已有哗变之心。
魏军在路上竭蹶耽搁,却为蜀汉赢得了时间,汉中诸关隘已驻有重兵,诸葛亮甚至亲镇赤坂,那赤坂为子午道和汉水上溯汉中的交会处,诸葛亮兵次赤坂的目的很明确,便是在这两道汇合所在以逸待劳,屯兵等待魏军决战。
兵发之初是魏军处于优势,士气高昂,水陆并进,蜀汉则是被动挨打,现在的形势却变成我们等着你来打,你偏偏不来。
一个月,对于瞬息万变的战争形势来说,能让优势变成劣势,胜利者变成失败者。
司马懿把书丢开了,他对现在这进退维谷的局面感到极其窝囊,早知道如此狼狈,还不如不要出兵。
也许不止他如此想,朝中早有了反对之声,一月有余,寸土未辟,寸功未建,那帮靠嘴巴吃饭的文官们还能闲得住吗?也不知有多少份深切之表飞上皇帝的案头。曹真这次真是栽大了,去年丢了武都、阴平,损兵折将;今年自告奋勇兴兵伐蜀,作出势要拿下汉中的咄咄气势,却被一场秋雨堵在路上。他这辅弼大臣的脸算是丢尽了,这烂污局面该如何收拾?
一身戎装的司马师扑了进来,身上还在淌水,像从井里爬出来的一根青藤,他从甲衣里别出一封信:“父亲,刚收到的洛阳檄书。”
司马懿拆了急件详看,唇边泛出一丝笑,像水波般越抹越开。
“父亲,有什么大事?”司马师好奇道。
司马懿把急件一合,笑容从唇角已顺着一条皱纹爬到眼角:“传令下去,撤兵。”
“真要撤兵?”司马师睁大眼睛。
司马懿扬了扬手中的急件:“此为陛下诏令。”
司马师盯着那急件,像是看见皇帝那张隐忍中透出愤懑的脸:“父亲前日说陛下必会宣诏撤兵,竟不是虚言?”
“这场仗打又不能打,不撤兵而何?”司马懿冷淡地说,他轻轻掸掸诏令,“再不撤兵,我们讨不着便宜,还被人家耍了,诸葛亮趁着我们兵伐汉中,派魏延西出陇右,大破郭淮、费耀,斩馘三千!”
司马师陡然一惊:“是吗?”
“诏令明示,还能有假?”司马懿振振有词。
这场悄然的胜利就发生在魏国三路大军侵伐汉中之时,当东线魏军陷入秋雨的泥潭里,却不知魏延率军西进,从武都出发,潜行险道,上溯西汉水,自渭水支流大南河北上,抵进洛门阳溪谷地,打了陇右魏军一个措手不及。好端端的一场伐国战役足足变了味道,本来想在敌国的土地上纵横肆虐,却被敌国军队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司马师拍着巴掌一叹:“大司马这次可栽了,仗没打成,白白耗了一个多月时日,兵士受苦,粮草空损,出征前他可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
“何以在背后议人!”司马懿喝止道。
司马师没说话了,肚子里还在叨叨。他太年轻,二十出头本不是藏锋的年纪,若不是有一个阴鸷性格的父亲,早已去满世界大张旗鼓地显摆秘密。
司马懿忽地一叹:“可惜了……”
“可惜?”司马师发蒙。
司马懿富有意味地一笑,却不肯表露心事,他迟迟地抚着诏令,缓缓地陷入了不为人知的沉思中。他其实在想一个人,他原来有机会和这个人正面交锋,可惜一场大雨阻断了,也不知下一次对决会在何年何月,只是,会有下一次吗?
雨声大如洪钟,像**在时间帷幕外的切切渴望,强烈、沉重而寂寞。
上天和魏军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当三路魏军徐徐退回魏境,太阳出来了,霎时晴空万里,绚烂霓虹横跨天际,咆哮的洪水也安静起来,像疯狂玩耍后疲累的孩子,缓缓地滑向家园的怀抱。
推开紧闭多日的门扉,诸葛亮深深地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沁人心脾,一扫胸中积郁。
“先生!”修远在后面喊道,给诸葛亮搭上一领披风,“天气凉了,小心伤风。”
诸葛亮朝他悠然一笑,也不打算继续窝在屋里避风,这段日子他实在是忙坏了,一面要处理朝政,一面要应对军情,每一刻都在思考,每一瞬都在筹谋,脑子里一日要过几十件事,睡不到两个时辰,吃不上一顿饭,案头的灯燃尽了,他仍在伏案疾书,灯重新亮起来时,他依然没有休息。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昼夜之分,事情来了随时处理,睡梦里也不得安生,往往刚躺下去半个时辰,想着还有事情没做完,又爬起来,要么处分文书,要么召见官吏。这番不要命的操劳累坏了他自己,也累坏了丞相府僚属,丞相在搏命,下头人哪敢怠慢,偷懒打个盹儿,想想丞相还没睡觉,便生出愧疚感。
蜀汉朝堂皆知,丞相府里一水的拼命三郎,个顶个是处分政务的能手,未必是天生,一多半是被诸葛亮逼出来的能力,他先对自己求全责备,不懈怠不诿责不拖宕,下面风行草偃,事事求完妥,敷衍之风在蜀汉朝堂几乎不闻。
只是这样的苛责,于自己未免太过,曾有下属见诸葛亮细致到自校簿书,心头难过,泣请丞相休息,学学不问横道死人的前汉丞相邴吉,不用事必躬亲,诸葛亮诚恳地感激他的好心,落后依旧一如既往地忙碌如前。
修远在诸葛亮身边二十年,他太知道诸葛亮的脾气了,诸葛亮一旦忙起来,没有人能阻拦他,管住他榨油似的剥削自己,便是先帝……
如果先帝在该多好,很多事先帝都能为先生分担,先帝像一座巍峨的山,有他在,许多风雨许多艰难都有了坚实的屏障,什么朝臣纷争,什么急难困苦,先帝都能亲自抹平,先生根本就不用操心。倘若有下吏频繁寻先生处分政务,先帝会拦住他们,不留情面地骂他们:没用的混账,丁点小事就不能自己处理吗,偏去麻烦军师!
可先帝不在了……
念及先帝,修远的眼睛湿润了,他怕被诸葛亮看见,把脸偏过去,悄悄擦掉那已溢出来的泪水。
待他抬起头时,诸葛亮已走出去很远一段,前边姜维喜滋滋地走过来,老远便喊道:“丞相!”
诸葛亮笑道:“伯约有什么好事?”
姜维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利索:“八阵,八阵……”
诸葛亮伸出羽扇搭在他的肩上:“慢慢说。”
姜维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激动的心情犹如蓬勃的火,烧得脏腑里欢畅不已,出口时却只有几个字:“丞相,八阵已成!”
这真是值得庆幸的好事,诸葛亮也觉得心情舒爽,语气轻快起来:“好,起初交付伯约以一千兵操演八阵,后为三千,再而为五千,而今是一万,一万兵练八阵若成,以五五相教,可至十万人也!”
姜维狠狠点着头,眼睛里像坠入了太阳,明亮灼人:“正是……丞相,何时全军同练八阵?”
诸葛亮却自沉吟:“不急,待回沔阳再说。”
“要回沔阳了吗?”
“魏军已退,边关无险,正该回师沔阳,准备再度北伐。”诸葛亮的声音很轻,却不虚浮。
说完公事,诸葛亮远眺着半沉在蓼烟间的黛青山林,不禁大起闲适之情:“雨后初晴,去山野间走走如何?”
姜维当即应诺,两人出了赤坂的临时行营,丞相府的二十名亲卫不远不近地跟从,不敢打扰丞相和心腹说知己话。
诸人沿着山道步步登高,满野皆萦着淡淡的水雾,树杈枝叶间还残余着晶莹的雨珠,风一**,像喜悦的泪水般坠下来。赤坂的山石红得像孩儿脸,雨后的阳光落上去,像无数片打碎的镜子,闪着宝石般的光。
修远早盼着诸葛亮出来走走,一路上叽里呱啦,问东问西,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石头,兴奋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话真多!”诸葛亮嗔怪道。
修远不在乎被诸葛亮责骂,只要诸葛亮不做事,不思考朝政急难,多挨几句骂也值得了。
他笑呵呵地伸手去摘一片红叶,雨后的山道太过湿滑,他只顾着手上,没顾着脚下,不留神一跤跌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恰恰又摔在一摊水里,倒溅起一身的黑泥水。
诸亲卫一窝蜂围上来,忍着笑去搀扶他,修远偏还要强,摆摆手:“去去,我起得来!”
他用一双手撑住地面,慢慢地爬起来,可才起了一半,到底是太滑,鞋底像蹭着了冰面,手一松,又摔了个结实,这一下连诸葛亮也笑了,一面去拉他,一面问道:“摔疼了没有?”
修远搭着两个亲卫的手站起来,往屁股上摸了一把,摸来一手的水,哭丧着脸道:“不疼,就是凉。”
诸葛亮不禁开怀:“去换身衣裳吧,瞧你这一身,泥猴子一样。”
“不,不去!”修远倔强地甩着头,“我要陪着先生,你别想赶我走!”
诸葛亮并不勉强,他只将披风的丝绦松开,抖了一抖,整个地搭在修远的肩膀上:“挡一挡风。”
修远怔住,他看着诸葛亮亲切中透着关心的笑脸,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怆然,也许什么都有一点儿,只是他表达不出。
诸葛亮却偏过了头,和姜维缓缓地向前走,高高的树丫上蓄积的雨丝垂下来,像一川冰凉的珠帘,诸葛亮和缓地问道:“伯约,你家人有音讯了吗?”
姜维本来绽着笑的脸僵住了,声音也卡得厉害:“有……曹魏没有难为她们,只是,接不出来……”
诸葛亮安慰地抚抚他的肩:“不急,慢慢想法子……”心思转换着,说道:“听闻凉州刺史换人了……”
“听说是叫孟建,汝南人。”
“公威……”诸葛亮喃喃一念,唇边晕开一抹少年人的轻扬微笑,那是姜维很少经略过的神情,他恍惚觉得此刻的诸葛亮变得年轻了。
“丞相认识他?”姜维小声地问。
诸葛亮怅怅地说:“认识,只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顿了顿:“二十年。”
二十年,姜维在心里慢慢地数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真漫长呢,像坐在渡口盼归舟,千帆过尽,偏偏没有盼到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一叶扁舟,岸上的旅人都散了,江中的行船也被浩渺烟波湮灭了,自己还在那一隅小小的寂寞中等候。
“丞相,若再兴兵北伐,依旧要东西并力吗?”姜维问道,话里有一丝保留。
诸葛亮却听出了姜维话里有话,说道:“伯约有何新想法?”
姜维大起胆子道:“维是以为,北伐既可借东面之力,也可往北面寻一寻,多面使力,使曹魏各处起火,迫其应付不遑。”
“北面?是……”
“鲜卑。”
诸葛亮恍然,他却不作多言,示意姜维说下去,姜维道:“鲜卑为曹魏边患久矣,屡服屡叛,其诸大人中尤以柯比能最为勇健,控弦十余万,若我能说动柯比能,以为羽翼,南北共起兵,则曹魏两处受敌,疲于奔赴,我北伐之师也可少减压力,丞相以为,如何?”
诸葛亮片时无声,缓缓地说了一个字:“善。”
这便是同意了,姜维喜得藏不住笑脸,诸葛亮含笑看着他,赞道:“伯约思虑周全,明断多识,不愧精练西方,熟稔北土,凉州上士也。”
被诸葛亮不掩饰地夸奖,姜维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出羞红来。
正在此时,山道下跑来一人,怀里裹着一扎文书,走近了才发现是杨仪。
瞧见杨仪抱着文书来找诸葛亮,修远很想把他丢下山去,却又不能在诸葛亮面前发火,只得躲在一边恶狠狠地瞪眼睛。
“有紧急公文。”杨仪拍着怀里的文书,他也是刚收到公文,哪里知道诸葛亮是出来散心,想也没想便跑来寻丞相处分事务。
诸葛亮点点头:“回去吧。”
虽说是回去再处分公文,诸葛亮却是个见事来了就忍不住忙碌的脾气,顺手便把杨仪怀里的文书取来一份,一面走一面看。
修远生怕诸葛亮摔了,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姜维也不敢怠慢,两人一左一右护卫着,像是两根拐杖。
诸葛亮平静的脸色忽地变了,浓重的浮翳从他的眸子里往外流淌,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仿佛一团阴云罩住他的脸。
“唉,这个张君嗣!”
诸葛亮忽地发出一声懑懑的叹息。
这让修远和姜维莫名其妙,诸葛亮大约觉得自己失态,也不再说话,把文书紧紧一拢,刚才那闲适的轻松却消失得干干净净,新的沉重灌入他的眼睛,压灭了他的笑容。
待一行人回到行营,诸葛亮着手把紧急事务批复了,交给杨仪分遣下去,而后他留下了两份文书,左手摊一份,右手摊一份。
一直留着没有走的姜维看出诸葛亮的迟滞难决,他小心地问道:“丞相,是有棘手之事吗?”
诸葛亮把两份文书放下,他抬起头,合拢的门像紧扣的唇,屋里唯有他、姜维、修远三人,有细细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门,那只是安静的风声。
他注视着姜维,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满是真诚,不掺一丝虚假,这个魏国降将虽然跟在自己身边只有两年,论资历远远不及丞相府诸属吏,却是他最值得信任的心腹,有些事不能告诉蒋琬、杨仪、张裔,却可以告诉姜维。
他拿起右边的文书:“你先看这份。”
姜维郑重地接过来,这原来是李严所书,他请求将巴郡、巴东、巴西、江阳、涪陵五郡合并为巴州,以为益州东面屏障,表中言之凿凿,罗列了五郡合州的种种好处,暗里的意思却是他想做巴州首任刺史。
姜维沉默着,将李严之表放回了诸葛亮的案头,暗声道:“丞相,李将军是何意?”
“伯约以为如何?”诸葛亮反问道。
姜维好不容易才说出声来:“李将军是有与朝廷分陕之意……丞相,你、你要答应他吗?”
诸葛亮陡然变得冷峻不可逼视,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可李将军要上书陛下,请尚书台公议……”姜维嗓子像被卡住了,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
“上书陛下也不能。”诸葛亮像决然的刀锋,一刀劈下,没有丝毫犹疑。
姜维不问了,李严想成立独立王国,分朝廷的权,更要分诸葛亮的权,这是诸葛亮最不能触碰的底线,天底下只有皇帝能收归诸葛亮的权柄,别的人至多心里臆想一番,若付诸行动,诸葛亮一定会处以铁血手腕。
可也许,也许,皇帝也不能……
“你再看这份。”诸葛亮又把左边的文书递给他。
姜维小心地捧在手中,心里不敢存丝毫怠慢。可这一份比上一份还要惊心动魄,一半的文字才送入眼底,已是惊骇了神色,手心渗出了密密的汗颗粒。他稳着手,撑着一股力气将全文看完,眼睛像被掺了沙子,竟花了,使劲眨了眨,那一个个文字鲜活地跳跃起来,像一张一合的鱼嘴,却吐出甜腥的血泡沫,他低下头,默然无声地把文书还给诸葛亮。
这是张裔写给诸葛亮的上行奏记,前半段说的是寻常公务,后半段却是建议诸葛亮宜行常则,加九锡礼,他以为此议甚好,然未知丞相心意,故而表上诸葛亮,请问合宜否,若诸葛亮不反对,他愿与丞相府僚属共署名请朝命恩赐。
姜维不知该怎么说,张裔的九锡之请让他想起曹操,大臣一旦位高权重,总会有想进一步往上走的欲望,凌驾在一切权力之上,必要先寻一个光辉的名号装裱起来。
诸葛亮把文书卷起来,握着羽扇用力一拍,沉压着声音道:“张君嗣糊涂透顶,当诸葛亮是曹操!”
这一声呵斥让姜维明白了诸葛亮的心意:“张长史当真是犯糊涂了,不合提出这样的主张。”
“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吗?”诸葛亮目光如炬。
姜维茫然:“莫非不是张长史?”
诸葛亮敲了敲右手的文书,齿缝中冷冰冰地念出一个名字:“李正方。”
姜维惊讶,他纵是再愚拙,也能体会出这当中的玄机,背心刹那蹿上来一股冷气。他原本只想在铁血军阵中建功立业,持戈上阵,运筹帷幄,去开疆辟土的壮伟功绩中实践人生的至大理想,未曾想过去经历险恶的朝堂纷争。那像潜伏的暗箭,纵算你无心伤害,也防不胜防。他不喜欢政治上的钩心斗角,他宁愿去血肉战场经受生死考验,一切都是明亮而光辉的,包括残酷的死亡。
“丞相,该如何应对?”姜维惴惴小心地问。
诸葛亮抚着两册文书,许久地沉思着,他看了修远一眼,一字一顿地说:“写两份公文,一份写给李严,请他北上汉中,主督军务,以为北伐后援,另一份……则由我亲自奏表陛下,请陛下恩准遣将。”
诸葛亮并没有点破用意,可姜维瞬间明白了,这是诸葛亮釜底抽薪,把李严调离他苦心经营的江州,便是拆掉他的争权垒台,一旦李严身在汉中,则处在可掌控的范围内,别说是起叵测争心,倘若有些许不合情的忤事,随时会被诸葛亮的铁腕手段制服。
姜维对诸葛亮又佩服又畏惧,倘若这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也许只有苦叹天命,压根想不到还能绝地反击,变劣势为优势,可知诸葛亮心思缜密至无缝可入之地。
“人心不足,倘若诸臣皆秉公心行公义,又何必如此。”诸葛亮一声长叹,把两册文书合在一处,轻轻一抚,再不言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