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谈完工作,戴笠又十分鲜见地与王蒲臣拉起了家常。关于王的家庭情况、王的姐姐王蕉梅的情况,甚至于一些生活琐事,他都问得非常仔细,一一叮嘱,让王蒲臣既感到亲切温暖,又有些意外。戴笠最后对他说:
“你跟我十多年来,也够苦了。一个人是没有几个45岁的,时间是丝毫不会放松我们的啊,你要留心!”
这一年王蒲臣44岁(虚岁45),戴笠49岁。王蒲臣在回忆中说:“‘时间是不会放松我们的’,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对部属的关心,十分感人。”但在当时他并不理解戴笠为什么会发出这些感慨。
也是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戴笠对每个下属的报告以及一文一电,都批得非常详细,甚至对每一件事情的办法,也不厌其详地逐条指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默默做着离去的安排。
3月10日上午,戴笠在中南海怀仁堂亲自主持总理纪念周,参加者数百人皆军统在北平的工作人员。他在讲话中强调,军统以效忠国家、效忠领袖、服膺三民主义为共同纲领,“我们个人无主张,一切唯有秉承领袖蒋委员长的旨意,埋头去做,国家有出路,个人才有前途”。
他并不回避军统将被改组,但“团体工作是少不了的。因为我担当领导任务,因此必须告诉各位干部同志,不是人家打倒我们,是我们如何才不被人家打倒”。他指出军统存在许多问题,诸如“精神颓靡,生活腐化,意志容易动摇”等,要求“干部同志们觉悟,担负起责任”。
最后对华北工作作出详细指示,“华北必须掌握几个都市,如北平、天津、沧州、济南、保定、石家庄”;要求他们针对共产党开展活动,保证道路畅通,交通安全;“必须在同志中选择思想能力优良者,将他们安置进去”。
这是戴笠最后一次发表长篇讲话。
3月12日晚,戴笠赶到吉兆胡同郑介民的住所,与郑介民做最后“诀别”。在商讨解决东北方面的问题后,特意将军统局本部及各外勤单位的家底——从人员到资产以及军统改组进展等,一一向郑介民做了详细交代。
郑介民一向不愿介入军统内务,一听戴笠谈这些就连连摆手: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管你感不感兴趣,都要掌握军统情况。”
以往戴笠从未对郑介民谈过军统内务,也不希望他介入,今天的反常表现,让郑介民一头雾水。
“军统内务有你掌管就行了,没必要跟我说。”
见他执意不听,戴笠只好说出实情:
“我早就想过出国考察,现在时机到了。杰夫兄,军统这个摊子只能交给你了。”
“啥叫时机到了?”郑介民似信非信,疑惑地看着戴笠说,“就算你出国了,我也未必担得起这个责任。”
“担得起担不起你都得担。”
戴笠执意将军统家底细说一遍,最后交代了一件在他看来至关重要的事:
“这些年,为解决抗战中死难同志遗属的生活问题,我们想尽办法,拆东墙补西墙,现在好了,我们有足够的财产和资金解决这些遗属的生活问题了。这件事你一定要想着,按时为他们发放生活费用……”
戴笠所说的“足够的财产和资金”,就是军统在接收中截留的日伪资产。
或许是由这些死难者联想到了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戴笠表情凝重,语调沉痛。
郑介民一边听,一边不时看看戴笠的脸。他觉得戴笠太反常了,就像临终之人在做最后的交代。
第二天是戴笠离开北平的日子,临行前,戴笠最后一次在什锦花园召开工作会议。散会后,他准备去机场,王蒲臣等与会者要为他送行,戴笠不肯,大家再三坚持,戴笠最终妥协,说:
“下不为例,这是最后一次。”
“好,最后一次。”王蒲臣随口应着,却一路上莫名其妙地想着“最后一次”这四个字。
不料一语成谶,此次送行果真成为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