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电:讵料煮豆燃萁(1 / 1)

做好了赴美考察的思想准备,戴笠开始安排“后事”,以便归来接手时能最大限度保持军统局原有队伍的完整。

首先要做的是给蒋介石回电,推延返渝时间。

当时东北办事处主任文强从锦州返回北平,戴笠命随行的人事处处长龚仙舫打电话召文强到什锦花园密谈。当时已是晚上,文强直接来到戴笠办公的房间。

戴笠如此信任文强,主要在于文强丰富的工作经历。文强虽然比戴笠年轻了整整十岁,却毕业于黄埔第四期,比戴笠早了两期,在校期间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介绍人是周恩来,而他不仅当过林彪的班长,还追随朱德参加过南昌起义。后来他因受到上司不公正对待愤而出走,去找周恩来反映情况,结果不仅没找到周恩来,反而造成他本人自动脱党。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他加入了特务处。

戴笠向来反共,却欣赏共产党人的工作作风,对加入特务处的文强特别赏识,抗战中曾先后委任他为忠义救国军政治部主任、上海统一委员会策反委员会主任委员、军统局华北办事处少将处长、中美所第三特训班副主任、北方区区长等。抗战胜利后,又将打入东北的重任交给文强,每次到北平都会电召文强,一同研究东北地区的工作,在北平遇到什么问题,也习惯听听他的意见。

见文强如约而至,戴笠就将那封亲译的加密电报交给他。看过电报,文强知道形势对军统对戴笠都十分严峻,唯有以退为进,耐心等待,方能挽回败局。

文强的想法与戴笠不谋而合,戴笠无可奈何地表示:

“看来也只有暂时隐退了。观涛兄,你为我拟定一封复电,说我在平津沪宁的肃奸案件尚未结束,事关重大,不能耽搁,请容我延缓半月再回渝报到。”

说完,他忽然情绪有些激动,回过头问文强:

“观涛兄,曹植被曹丕逼迫七步成诗,那首诗你还记得吗?”

“记得。”文强随即背诵了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好!”戴笠双手一拍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在电文中写上最后两句,要让他们知道,我在外辛苦奔波,一心为校长解忧,他们却在背后算计我,要端我的锅。大战在即,还要同室操戈,实在欺人太甚!”

其实,戴笠真正想要说的,是要蒋介石念他在接收、肃奸中所做的贡献,放他一马;是要蒋介石知道,大战在即,不可自毁长城。但他不能说出口,不能流露出对蒋介石有任何的不满。

即便如此,文强仍感到十分为难。如若真写上七步诗的最后两句,激怒的不仅仅是宣、李、黄,说不定还有蒋介石,戴笠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又退一步说:

“可以变换一下措辞,尽量写得委婉些。”他特地叮嘱文强,“此事除仙舫外,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马汉三!”

听到最后一句,文强愣住了。要瞒住马汉三,这让他深感意外。在文强看来,戴笠对马汉三的宠信绝不亚于对他本人的倚重,这正是他及许多军统高层干部的不解之谜。而这重要信息却要瞒住马汉三,文强百思不得其解。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见文强发愣,戴笠问。

“戴先生一向器重马汉三……”

照军统纪律文强不该多问,他说了半句就停住了。下半句不用说,戴笠已经明白:

“很多人看不上马汉三,认为不该重用他,你也是这个看法吧?”

文强点点头。

“马汉三天生斜眼,五官眸子不正,命相学上称此类人心术不正,我不是不相信命相,但我是更注重现实。”

现实是怎样的呢?

马汉三原名马士杰,河北大兴(后为北京大兴)人,生于1906年,早年弃文从武,投奔正在北平南苑当“陆军检阅使”的冯玉祥的部队,当了一名学生兵,1930年中原大战后投蒋,其后加入戴笠的特务组织。

也就是说,马汉三是杂牌军出身!

戴笠一贯重用黄埔同学,关照同乡旧友,对杂牌部队出身的人多有提防,即使一时利用,也很快弃之如敝屣,更遑论反蒋阵营出身且沾了“倒戈将军”门风之人!唯马汉三例外!这当然也是“注重现实”的结果。

“军统局百分之九十的成员来自南方,北方人能独当一面者没有几个,而北方自古是外患边乱之源,用熟悉情况的北方人远胜于用南方人。马汉三不仅熟悉反蒋的西北军将领情况,也由于长期在口外活动,对蒙疆伪政权了如指掌,这样的人弃之不用岂不是舍近求远?”

正因为如此,西安事变后北平站升格为北平区,下辖三个站,除了北平范围内的两个站外,另一个是察绥站,戴笠任命马汉三为察绥站站长。抗战爆发不久,又晋升马汉三为北平区区长,嗣后又先后任命他为军统五原办事处主任、军统局布置处处长、华北实验区区长,直至北平办事处主任。马汉三成为名副其实的军统高级干部!

戴笠对马汉三如此委以重任,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的实力。

“马汉三为本局提供的华北汉奸媚日卖国的情报,特别是‘九一八’事变前后日本人在华北、东北、内蒙古、外蒙古的侵略阴谋活动的情报,都是很详尽很有价值的。他的社会活动能力较强,派员打入冯玉祥在张家口的抗日同盟军,冯部竟无察觉;派员打入以殷汝耕为首的冀东伪政权,亦未为日本宪兵和汉奸所发现。他不但对内外蒙古的内情很了解,而且与内蒙王公德王及其干将李守信、王英等等交情深厚,还通过内蒙古打进外蒙古,搜集了许多蒙藏委员会所搜集不到的情报。”

戴笠又举了一些马汉三所做“贡献”的实例,均为文强闻所未闻,也让他不得不对马汉三刮目相看。

尽管如此,戴笠对马汉三仍不能放心,可以说是既重用又多有防范,何况机密事件本应有保密范围,与对某人信任与否无关。

说完马汉三,文强按照戴笠的要求草拟了一封复电,与龚仙舫研究修改一番,翌日一早交到戴笠手中。电文云:

校座钧鉴:

电谕敬悉。本当遵谕返渝,因平津沪宁巨案,尚待亲理,本月中旬始能面聆教诲,敬乞示遵。生云天在望,唯命是从。讵料煮豆燃萁,相煎何急。生效忠钧座,敢云无一念之私。不得已而晋忠言,冒死陈词,伏乞明察。

生:戴笠

戴笠审阅后将复电发给了毛人凤,由毛人凤转呈。

与此同时,龚仙舫经与文强商量,悄悄另发一电致毛人凤,要他注意情况,相机转呈。毛人凤一向谨慎,一旦情况不妙定会设法补救,甚至会扣下电文请戴笠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