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曾家岩公馆,唐生明恍然问:
“说了半天,我到上海到底去干什么?不会就是公开在那里住家,和他们来往那么简单吧?”
直到现在,唐生明还没有意识到是去公开当“汉奸”。
回到客厅坐下,戴笠才开始向唐生明交代这项特殊任务的具体内容。但是戴笠说得很委婉,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将“汉奸”这个刺人的字眼隐晦得无影无踪。当唐生明意识到的时候,那已是“卧底”和“无名英雄”了。
“是这样,先不带什么任务,就是公开去上海住家,和他们作为老熟人来往,等取得他们的信任之后,再逐步有计划地开展活动。”
“去上海住家,怎么去?悄悄地去,还是大张旗鼓地去?”
“让你带张小姐来,就是为的派她去打前站,放风、造舆论,说你过不惯后方的生活,实在太苦闷,准备把全家都搬到上海去居住,不想干什么事。一边造舆论,一边物色一个在上海滩吃得开兜得转的人物做接应,至于找谁,我们再慢慢商量。”
以如此方式去上海住家,唐生明自然接受。可接下来逐步有计划地开展的活动,对唐生明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首要任务,就是运用过去的关系,设法掩护在上海、南京活动的军统特工,使两区不再遭到日伪破坏;对已被捕的特工,要设法营救出来。”
仅此一项,听起来不是硬性任务,没有硬性规定,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相机行事,便宜从事。可就是这个“相机”与“便宜”,对没有特工经验的唐生明来说,确实难以把握。
第二项任务就是转达蒋介石对大小汉奸的“宽大政策”,和他们进行联络,对他们进行策反,将他们拉过来暗中为重庆政府效力。这其间的风险同样不可小觑,弄不好人没拉过来反会把自己赔上。
第三项任务是唐生明从思想上就反对和排斥的,因为那是针对新四军的一项任务。戴笠说:
“现在江南一带,除了我们的忠义救国军外,还有共产党的新四军,他们发展很快,敌后大部分地区都被新四军占领了。你要运用一切办法,尽力限制他们的发展,随时予以打击。”
凭着个人的力量去打击新四军,实在是螳臂当车找死的节奏。即使唐生明取得了汪精卫一伙的信赖,汪精卫会不会将指挥日伪军的权力交给他也是未知数。重要的是,对共产党与共产党军队的态度,唐生明与戴笠并不相同。他甚至想说:新四军发展壮大了,不是能更好地打击日本人吗,这有什么不好?当然,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唐生明对共产党的态度戴笠是有所了解的。沈醉任唐生明的稽查处处长期间,与唐相处融洽,并由此成为莫逆之交。但在政治上,沈醉对戴笠是绝对忠诚的,对唐生明任何“出格”的做法都不敢隐瞒。
沈醉上任伊始,唐生明就明确提出:稽查处所有事沈醉都可以放手去办,唯有涉及到共产党的事,不论大小,必须先去告诉他,绝不准随便处理。所以在这个地区虽发现过与共产党有关的进步活动,但沈醉都不敢轻易抓人。
更令沈醉意外的是,唐生明竟然亲自护送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过境。
那天,沈醉接到常德汽车站检查所所长的电话,说唐司令官一大早就来到检查站,站在公路上,不知道要做什么。沈醉立刻赶过去,只见唐生明一身戎装站在停车受检的栏杆前,朝着长沙方向张望。沈醉跑过去问有什么事,他可以代办,唐生明则让他去检查站休息。
后来,从长沙方向开来一辆黑色轿车,正准备停车受检,唐生明上前一看,马上立正向车内的人敬了一个军礼,随后一扬手,让检查人员放行。黑色轿车向桃源方向驶去,唐生明立即跳上座驾跟随其后。见此情景,沈醉赶紧给桃源汽车检查所打电话,说司令官陪送客人经桃源时,千万不能让停车,要随到随放行。
等唐生明从桃源返回,沈醉问刚才护送出境的是谁,唐生明得意地说:“周恩来。”
沈醉大吃一惊:共产党的副主席兼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当时周兼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中将副部长)从他的辖区经过,他竟毫无所知,连登记一下都没有,怎么向军统局交代?唐生明见沈醉如此担忧,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周恩来是我在黄埔军校的老师,老师从我的辖区经过,我总该保证老师的安全吧?”
唐生明是接到长沙朋友的电话,知道周恩来要从长沙乘车经常德、沅陵去重庆的,所以他要亲自护送出境,还打电话给沅陵警备司令孙常钧,要他亲自负责沅陵段的护送。唐生明还告诉沈醉,他在共产党中有不少朋友,过去共产党在平江、浏阳搞武装活动时,缺少枪支弹药,他还送过一批,后来这些武器都被带上了井冈山。他说他什么朋友都交,不管什么主义不主义,只要是认为可交的朋友,便推心置腹。
沈醉不敢怠慢,立即用加急密电向戴笠和军统报告。戴笠接电后毫无反应,可见戴笠对唐生明的了解并不亚于沈醉。
在对共产党的问题上,戴笠历来与蒋介石保持着高度的步调一致。但若涉及特殊朋友,戴笠也有抛弃原则的时候,比如对黎天才,戴笠就是完全按照张学良的要求去做的。对唐生明的亲共,戴笠自然也是心中有数。唐生明不是军统人,作为朋友,求同存异方能长久。但眼下,唐生明要去上海为军统工作,他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唐生明这个一向大而化之的公子哥儿,在该注意的事情上,其实一点都不马虎。常言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自己说不管什么主义不主义,那不过是表面说法而已,他心中必然有自己的政治观点与政治态度。
正如在戴笠交代赴沪任务的场合,他的不同观点是不会说出来的,至于如何对待新四军,他显然心中有数,这绝不是戴笠所能左右的。
这个“速成特工”的培训历时一个多月,戴笠的“授课”内容是多方面的,从唐生明此行的任务、目的到上海、南京汪伪方面的情况;从应对突发事件的技巧,到如何搜集情报;从汪伪组织中每个汉奸的个性,到各个汉奸之间的矛盾,戴笠都交代、分析得十分透彻。并特地向他传授如何利用汉奸之间的利害冲突,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对他们进行分化、策动,将其中一些人拉过来为重庆服务。
戴笠还特别提醒唐生明,让他注意与伪特工总部负责人李士群搞好关系,最好能把他拉过来为我所用。李士群未将刘戈青引渡给日本人,使戴笠对他产生幻想,将他列入策反对象。果真能拉过来,便可通过李士群把大后方和沦陷区的特务工作连成一片。
为安全起见,戴笠决定唐生明进住上海,不由军统出面安排,而是由唐生明的个人关系打开局面。这个个人关系就是由唐生明选一位在上海吃得开兜得转的人物做接应,唐生明选了以前经常陪他在上海玩的白相人潘三省。
选好接应人后,张素贞提前半月启程去了上海,按戴笠的安排前去造舆论,并联系潘三省安排接应事宜。
一切准备就绪,唐生明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到上海怎么跟你联系?”
“放心吧,我会在上海拨给你一部专用电台,你自己化个名。”
一说化名,唐生明笑了:
“你的化名就不错,余龙,哈哈,开宗明义!”
唐生明一边说,一边冲戴笠挤眉弄眼,又看看坐在旁边的余淑恒。原来,戴笠这个名字是专为讨好余淑恒取的,意思是余家的乘龙快婿。
“那我在你的名字中间加一个字,叫余化龙吧。”
“好啊!”戴笠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神来之笔,加一字,你以后便由鱼化为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