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戴笠正在办公室看报纸,无意间在《大公报》上发现一则寻人启事,该启事抬头直点王映霞大名:
“王映霞女士鉴: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汝与某君之关系,及携去之细软衣饰金银款项契据等,都不成问题,惟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以住址。郁达夫谨启。”
试想,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当代作家,一个是“杭州第一大美女”,这对早已名扬天下的“富春江上神仙侣”,公开自曝如此“丑闻”,让王映霞的脸面往哪儿搁?
戴笠放下报纸,赶紧给郁达夫和王映霞打电话,想提醒他们马上设法补救,可是连打几次都找不到人。
午饭后,戴笠回到办公室。不料,郁达夫竟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雨农,你派人帮我找找映霞,她跟人跑了!”
一听这话,戴笠知道郁达夫已经急昏了头,赶紧劝说:
“老兄,你能不能别这么捕风捉影?”
“哪里是我捕风捉影?”郁达夫说着,把一些影印信件拿给戴笠看,“这都是姓许的给映霞的情书,三封情书,我都批量影印了,作为打官司的凭证!”
戴笠看也没看,便将影印件交回给郁达夫说:
“你老兄能不能冷静一下,你是想把事情闹大呢,还是想大事化小?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何况是夫妻!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样做是把嫂夫人向外推!”
“雨农,是她自己出墙在先!怎么是我向外推?”
戴笠想说:“就算她真的红杏出墙,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从一个女人嘴里知道人家夫妻太多隐私,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可王映霞确实多次向他大倒苦水,这苦水的源头要追溯到他们结婚不久。
王映霞与郁达夫相识的时候,郁达夫已是有妇之夫。王映霞是新女性,怎会甘心给人家做妾?从一开始就要求郁达夫与发妻孙荃离婚,而郁达夫的对策就是敷衍与拖延,压根儿就没想过离婚。这些也就罢了,热恋中的王映霞并没有太多计较,虽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王映霞也都接受了。婚后郁达夫按月给在老家的孙荃母女寄生活费用,王映霞心里不舒服,却也勉强维持一个“两头大”的局面。而郁达夫在心目中视王映霞为小妾,却是冷静下来的王映霞无法接受的。
郁达夫1932年在杭州养病题赠王映霞的《登杭州南高峰》七律中,有“题诗报与朝云道,玉局参禅兴正赊”之句,直接将王映霞比作朝云。朝云也是杭州人,也姓王,是苏东坡的侍妾,深受苏东坡宠爱。朝云逝世后,苏东坡作《悼朝云诗》,朝云因此以侍妾身份闻名于世。尽管郁达夫后来又将“朝云”改为“霞君”,但无意间流露的方属真实情感。
王映霞是浙江女师的高才生,对郁达夫这点心思焉有悟不透之理?
不久郁母七十大寿,郁达夫带王映霞回老家拜寿。郁家兄弟三人,拜寿时从长到幼,先男后女,依次进寿堂给老母跪拜。郁达夫排行老三,轮到老三媳妇拜寿时就是最后一个了。王映霞下决心要争这个名分,可她还是晚了一步,郁达夫的发妻孙荃从旁边插入,赶在她前面给郁母行跪拜礼。
显然这是婆媳两人甚至包括郁达夫一起商量好的,否则即使孙荃抢了先,郁母也应该在王映霞拜寿之后再宣布结束。可当孙荃拜过之后,郁母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宣布拜寿结束了。这一幕让王映霞目瞪口呆,万分委屈,也万分后悔,既然连拜寿的资格都没有,那她算郁家什么人?她何必自取其辱来拜寿?
而郁达夫所做的,除了安慰就是敷衍,然后不了了之。加上时日一久,郁达夫忙于公务与应酬,对王映霞不再那么体贴,王映霞的怨言也就多了起来。许绍棣的介入,成为两人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但无论如何,郁达夫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王映霞作为浙江女师的“校花”、高才生,正值19岁青春妙龄,何愁无嫁?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却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折”的资格。既然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就不要“折”,既“折”了就要珍惜,就要好好呵护。事到如今,郁达夫的做法却恰恰相反。所以戴笠说:
“你刊登那样的寻人启事,不是把嫂夫人向外推又是什么?嫂夫人看到寻人启事,她还会回家吗?”
“她要想回家,就不会跟人跑了!”
“瞧瞧,又来了,捕风捉影。我已经得到消息,嫂夫人就在武汉,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哪个朋友?你告诉我,我去找她!”
“你发了那么个启事,让她怎么跟你回家?再说,你情绪这么激动,还是先冷静冷静,考虑一下怎么解决吧。”
听戴笠这样一说,郁达夫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他不仅在《大公报》刊登了寻人启事,而且致电致信浙江军政府,吁请帮忙查找王映霞。此时无论福建还是浙江,都已是舆论哗然,满城风雨。
不过,既然王映霞没去浙江找许绍棣,郁达夫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他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沮丧地说:
“事到如今,你说该怎么办?”
“这样吧,今晚我抽空去劝劝嫂夫人,明天上午给你回话。”
当晚,戴笠赶到武昌小朝街四十一号曹秉哲律师的住所,告诉王映霞,郁达夫找不到她已经急得火烧眉毛。可是,无论戴笠和曹氏夫妇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王映霞都不同意回家。
“舆论已经沸沸扬扬,这样回去,今后以何面目示人?”
王映霞的话不无道理,戴笠问:
“那你有什么要求,我去跟达夫兄商量。”
“让他在《大公报》上刊登道歉启事。”
按照王映霞的要求,戴笠又去找郁达夫。这次郁达夫完全没有了脾气,一口答应了王映霞的要求。于是,两人在巴黎街八号戴笠的住所由戴笠主持进行调解。调解结果,两人各退一步,郁达夫在汉口《大公报》发表道歉声明,王映霞写下不公布的“悔过书”,两人签署和解协议书。
郁达夫在道歉声明中称,“以精神失常”致逼走映霞,并“诬指与某君关系及携去细软等”,“复经朋友解说,始知全出于误会”,总算给王映霞挽回了一些面子。
当时达成的和解协议书内容为:
“……拟将从前夫妇间之障碍与原因,一律扫尽,今后绝不再提,两人各守本分,各尽夫与妻之至善,以期恢复初结合时之圆满生活。……凡在今日以前之任何错误事情,及证据物件,能引起夫妻间感情之劣绪者,盖置勿问……”
时间落款为1938年7月9日,见证友人签名为:周企虞、胡健中。
7月10日,郁达夫的道歉声明在汉口《大公报》上发表。
王映霞跟郁达夫回家了,戴笠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后来两人关系的发展完全与协议书南辕北辙,郁达夫彻底违背了协议书中的承诺。
1938年12月,郁达夫接受新加坡《星州日报》的聘请,带王映霞远赴南洋。本来远离原来的生活圈子,正是两人修补感情的好机会,可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郁达夫在香港《大风》旬刊上发表了19首诗与一首词——《毁家诗纪》,记录了王、许关系的发展过程,和王、郁感情破裂、婚姻触礁的点点滴滴,并加以详细注释与说明,笔锋犀利,用词尖刻,内容涉及不少令人难以启齿的隐私,如郁达夫到丽水时,王映霞以“月事方来,分宿为佳”拒绝与郁达夫同房,第三天却与许绍棣夜奔碧湖同居等等。
任何女人,即使自己有错,也绝不会容忍这种对自己尊严的践踏。王映霞看到郁达夫不要稿费只求发表的《毁家诗纪》后,给《大风》旬刊一连写信数封,大骂郁达夫是“包了人皮欺骗女人的走兽”“疯狂兼变态的小人”,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郁达夫。
1940年3月,32岁的王映霞与郁达夫正式离婚,然后从新加坡乘意大利邮船历经七日抵达香港,一个月后飞抵重庆。
到重庆后,在戴笠的鼎力相助下,王映霞开始外出工作,在由军统掌控的军委会特检处做处长室秘书,后转入外交部文书科工作,1942年再披嫁衣。任职于重庆华中航业局的新郎钟贤道,给了王映霞一个豪华隆重的婚礼,也给了她后半生宁静温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