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对两广早有防范。
在所有反蒋势力中,两广反蒋人士地位之高、人数之众、内部派系之多,堪为首屈一指,当然军事实力更是不可小觑。而多次发生的南京政府要员遇刺案,包括蒋介石多次遇刺、宋子文遇刺、汪精卫遇刺等,皆与广东有关。因此,戴笠对两广历来不敢“怠慢”。
特务处创办伊始,即建立了香港组,不久升格为香港站,辖广东、广西、云南乃至南洋一带。广东组、广西组的工作重点,就是搜集两广一切情报,尤以军事情报为重中之重。
1935年4月,陈济棠对海军三舰采取行动之初,戴笠便及时得到情报:
陈济棠擅自扣留中央派在南海的海琛、海圻、肇和三艘军舰,减发薪饷,将三舰编入广东海军司令部。
戴笠在广东安插的特工中,有个叫陈涤的原海军军官,与海琛舰副舰长陈精文、海圻舰舰长唐静海往来较多,关系友好。戴笠密令陈涤策动三舰逃离广东,同时下令香港站正副站长邢森洲、龚少侠,组织“营救”三舰。
三舰军官多半出身海军学校,从感情上倾向中央。加上陈济棠扣留三舰后,减发薪饷,并准备撤换三舰舰长,对三舰进行改编,引发三舰官兵激愤。在这种情况下,陈涤的策反工作进展顺利。经过一番筹谋,三舰做好随时乘隙逃走的准备。当时虎门要塞尚在中央政府控制之中,三艘巡洋舰只要逃出粤江,便脱离了陈济棠的掌控。
然而,不知是因拒绝改编引起了陈济棠的警惕,还是不慎走漏风声致陈济棠采取军事行动,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待机逃走之时,三舰被扣留两个月后的6月15日,广东海空军突然包围三舰,强迫三舰从黄浦江开回广州。
时值傍晚,江面水雾迷蒙,原本半阴的天空忽然乌云骤聚,转瞬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暴风雨中,飞机难寻三舰目标,被迫停飞,海琛舰副舰长陈精文抓住时机,率先指挥舰艇冲向外海,海圻舰舰长唐静海率舰紧随其后,肇和舰因机器故障开在最后。
粤军的空军撤了,海军还在,好在天公作美,海琛舰、海圻舰借助雷雨,很快甩掉粤军追堵,安全抵达虎门,并通过虎门驶到香港附近海面,暂时停靠;肇和舰最终被拦截。
南京政府派军委会海军事务处处长陈策赴港,于7月9日率两舰北上南京。
这是特务处成立以来,戴笠首次与两广军阀“交锋”,从发现陈济棠扣留三舰,到成功策动两舰脱离粤军,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为此次敉平“两广事变”积累了经验。
“两广事变”爆发后,戴笠召集郑介民、特务处书记长梁干乔、香港区区长邢森洲等粤籍得力干部齐聚南京特务处,商量部署策反方案。
此次商量重点,就是从哪里入手,能够尽快打开缺口,给陈济棠以震慑。陈济棠的海军,尽管两艘较大吨位巡洋舰归队中央,但尚有从意大利购买的四艘新型鱼雷舰,组成舰队,威力不可小觑;而其陆军实力,在海军之上;空军实力,在陆军之上。
空军,是陈济棠的一张王牌,也是他敢于造反的本钱。常言说打蛇打七寸,研究决定先从空军下手,然后在陆海军中齐头并进。
在粤军空军中,梁干乔与郑介民都有较为直接的关系。
梁干乔是广东梅县人,原名昭桂,生于1903年,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曾先后加入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军校毕业后被保送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与郑介民、张炎元、邓文仪等人同期。但梁干乔留学期间闯了一场大祸——
由于接受了托洛茨基的主张,在1927年十月革命节那天,梁干乔在莫斯科举行的阅兵式上跳出来,高呼口号,力挺托洛茨基,被当场抓捕,遣送到西伯利亚做苦力。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流放西伯利亚,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活着回来的希望非常渺茫。可谁也没有想到,梁干乔竟是个奇迹,他很快搞到一张假护照,买通看守逃回了中国。
看来梁干乔早就有当特务的潜质,回国后,他先后脱离共产党和“托派”,彻底投向国民党,参加了特务处最早的组织密查组,后又参加创办复兴社,成为复兴社特务处戴笠手下一员干将。
梁干乔既出身广东,自然就与粤军中人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族侄梁伯仑就是一个很好的策反对象。梁伯仑时任广东空军无线电台台长,将他争取过来,便等于在南京特务处与广东空军之间架起了直接通道。而策反一百几十架飞机出走,畅通的联络工具正是必不可少的保障。
郑介民选中的策反对象是广东空军飞行员陈振兴。
陈振兴出身运动员,曾获全国自由泳冠军,擅长舞蹈,交际广泛,被广东航空学校首任校长张惠长收为义子,送进航空学校第六期学习。陈振兴不仅在广东空军飞行员中有一批同窗故旧,而且有着四通八达的关系,对空军内幕十分熟悉。
会后,梁干乔即赴广东,郑介民去了香港。
虽说同是策反广东空军,两人又同是粤籍,在粤军中均有着众多熟面孔,均有被认出的危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梁干乔单刀直入,直插敌人心脏;郑介民却顾虑重重,畏畏缩缩,不敢深入险境,只是待在香港,隔江遥控策反。
遥控指挥无异于隔靴搔痒,可碍于郑介民是特务处第二号人物,戴笠也了解他一向胆子小,因此也不强求。
说到底,戴笠有他的用人原则,那就是识人长短,用人之长,扬其长避其短。对于公认的“军事谋略家”和“政治理论家”,不必要求他具备深入虎穴的胆量,凭着在广东广泛的人脉积蓄,或许他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梁干乔化装成人力车夫潜入广州,很快与族侄梁伯仑取得联系。毕竟在此特殊时期发动内战不得人心,梁伯仑的工作一帆风顺。
于是,一个名为“XSF-DE-XHOB”的电台名称很快传到南京,戴笠通知魏大铭,让他与这个电台联络。
尽管既无波长,又不知方位,但魏大铭培养的报务员个个业务精通,到第四天夜里,终于与那个神秘电台取得联系,开始接收电报。
魏大铭的电话打进鸡鹅巷五十三号的时候,戴笠已经睡下,闻讯立即从**爬起来,兴奋地守在电话机旁,这一守就是大半夜。第一封电报终于断断续续收完,译电员译后立即向戴笠报告,果然是旗开得胜的喜讯。
接通电台,是梁干乔的“功劳”;而通过电台传来的这个喜讯,则是郑介民的策反初见成效。戴笠哈哈大笑,连说:
“好!好!郑先生果然运筹帷幄之中。”
在整个特务处乃至后来的军统,戴笠除了对关系近资格老的下属称呼“兄”,对大多数人都是直呼其名,顶多后边加个“同志”,唯独对郑介民称呼“郑先生”。虽然相对“兄”来说,这个“先生”略显客气与生分,却也包含着尊重。
不入虎穴,照得虎子。戴笠庆幸自己没有看走眼,赞叹智慧有余胆魄不足的郑介民能将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哪里是郑介民的“发挥”,纯粹是偶然的巧合。
原来“两广事变”时,郑介民的“工作对象”陈振兴正在香港,郑介民一到香港便得到这个信息,立刻找到他的住所。
见到人事情就好办了,郑介民是搞政治的,嘴皮子自然不会差。陈振兴也是明白人,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内战,让日本人渔翁得利。再说,他也想让义父知道,除了游泳、跳舞、交际,他也有能力办成大事。不过,陈振兴本人能策反的,主要是他航校的同窗第六期飞行员,或可包括第五期。
郑介民问其原因,陈振兴说:
“陈济棠只重视前四期航校学员,五、六期学员就像后娘的孩子,无论官阶晋升还是生活待遇,都无法和前四期相比,很多人有另谋出路的打算。”
“好,那就从五、六期入手。”
在郑介民看来,尽管不能一下子策动整个广东空军,其作用却不可低估,说不定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如此,陈振兴即刻返回广东,果然很快便有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