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虽然看好沈醉,有意栽培他,可他毕竟只有19岁,而且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更不用说暗杀方面的培训。这次行动能否成功,戴笠并无把握。
这个时候,北平锄奸已呈十万火急之势,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已下令平、津两站,限于七日之内剪除投敌之汉奸张敬尧。可王天木、白世维入住六国饭店后,一直未寻到张敬尧行踪。
上海方面,虽已设立行动组,却苦于无暗杀经验,行动进展仍停留在侦察部署之中。上海的行动比北平的行动更为重要,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因此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南一北,南有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的催促,北有北平分会何代委员长的限令,倘若华东区、华北区迟迟打不响第一枪,特务处将无法向蒋介石交代。
虽火烧眉毛,戴笠却如老僧入定,稳坐鸡鹅巷五十三号办公室,淡定遥控全局。不经意间,忽然在上海的一份小报上,看到了胡继业遇刺身亡的消息,不由得为之一振:
“好一个陈沦,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沦,是沈醉的化名。沈醉仅仅比戴笠的儿子戴藏宜年长一岁,看上去还是个大孩子,表现出的能力却远在同龄人之上。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由交通员升任情报组长。
或许因为沈醉与戴藏宜年龄相仿,戴笠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尽管他初中肄业,与军校无缘,戴笠却相信,他的能力不在一般军校生之下。
正所谓“智者睹未形”,沈醉的处事干练,言必信,行必果,都曾让戴笠为自己的识人慧眼自鸣得意。而如今的谋刺成功,又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沈醉的能力。换句话说,沈醉才是特务处始“开杀戒”第一人,只不过胡继业本为无名小卒,又是内部人员反水,此事并不为局外人知晓而已。
后来沈醉未能名居军统“三大杀手”之列,纯属工作需要使然。他从事情报工作不久,很快转做公开工作,又同时兼任一些培训班教官,并在后来成为军统局本部总务处长。十多年后,戴笠终于把这个辍学中学生,成功培养为一名国民党少将。当然,此为后话。
眼下,戴笠的思绪正停留在特务处“开杀戒”这“第一刀”上,贾金南进来报告说,沈醉来了。
戴笠放下报纸,抬头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沈醉,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七八天时间,沈醉活脱脱变了一个人。原本偏瘦的他,如今又瘦了一大圈。那双闪着虎虎生气的眼睛,全无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蔫巴巴的像遭了霜打的茄子。
“怎么搞成这样?”
沈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使劲揉揉因失眠而发红的眼睛。
戴笠没再追问,他完全理解这几天之间,沈醉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挣扎。对一个单纯的19岁青年来说,突然让他去杀人,他所承受的沉重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事实正是如此。尽管那把竹刀小巧灵便,对毫无防范的熟人出其不意地刺一下皮肤,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毕竟是杀人,而且是杀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熟人,他如何下得了手!
尽管这个人是汉奸,沈醉仍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杀掉他。
整整两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头,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
两天后的清晨,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得前往千爱里附近胡继业的住所,以看望胡继业为名,进到他的家中。
胡继业还没有起床,尚在睡梦之中。
走进胡继业的卧室,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沈醉知道这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竹刀很小,从腰间抽出这把小巧的竹刀却仿佛费了千钧之力。握着竹刀,沈醉的手在发抖,其实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筛糠般地瑟瑟抖动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胡继业随时可能醒来,沈醉不敢再犹豫,伸出一只手倏地掀开胡继业身上的薄被,另一只手举起竹刀向胡继业的屁股刺去……
眼一闭,竹刀刺进胡继业的肌肤。
“嗷——”的一声尖叫随之响起,沈醉吓得一激灵,撒腿就跑,连竹刀也忘了拔出来。
逃出胡继业的家,沈醉跳上一辆洋车,直奔火车站。他一刻都不敢在上海停留,直到坐上开往南京的列车,才感到双腿发软,胸口“突突突”狂跳不止。
来到南京住下,沈醉仍在心惊肉跳中不能自拔,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在跟踪,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视着他。直到稍稍整理好情绪,才赶来谒见戴笠。
此时离暗杀行动已过去两天,沈醉的脸上仍流露着受了惊吓后的惶恐不安。戴笠知道他还未走出首次杀人的阴影,填了一张100元的支票,递给沈醉说:
“你去杭州玩几天,放松一下心情。不过,时间不能长,就两三天吧,要尽快回上海归队,情报组的工作不能耽误。”
正说着,情报科长徐亮兴冲冲赶来,将一纸电文递到戴笠手中:
“戴先生,好消息!”
戴笠一看,果然是好消息,只见电文云:
“张氏归天,家人平安。”
“太好了!特务处的第一枪终于打响了!我们成功了!”
戴笠激动得哈哈大笑,又拍着徐亮的肩膀说:
“为彬兄,你把乙室的弟兄们都喊来,中午聚餐,我们好好庆贺庆贺!”
接着吩咐贾金南通知厨房,又对发愣的沈醉说:
“陈沦,你还不知道吧,平、津两站合作,除掉了大汉奸张敬尧,你除掉了小汉奸胡继业,今天是双喜临门,你先别走,留下来一起庆贺。”
听戴笠如此一说,沈醉沉重的心情登时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