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不解。
她如此辛苦还是挣命地苟延残喘,张颂鹤年纪轻轻衣食无忧却想自尽。
“想开一点,十步难一步佳,迷迷糊糊也就到我老婆子这岁数了。”老妪开解他。她怎么可能了解张颂鹤的痛苦,但她身上有一股韧劲,目光坚定,“老婆子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哥儿你死的。”
张颂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耗着干什么?”
“就算是为了帮我。”老妪思索半天,道,“帮老婆子,也不可以死。没有小哥儿,老婆子早就死了。老婆子还想多活几年,可孙子孙媳如此虐待我,我如何能够善终?”
张颂鹤的嘴巴动了动。他想问,我为什么要帮你,那不是我的义务。可是转念又想,依他多管闲事的性子,怕是很难坐视不理。
“你要怎的?今日我已经教训他们了,他们会对你好的。”
“你今日打了他们一顿,他们一定觉着你是得了他们没准备的便宜。明日反应过来,就要去叫帮手了。”
这就是老妪深更半夜来找他的原因。
张颂鹤思忖半晌,深以为然。他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帮你彻底料理此事。”
张颂鹤向老妪提供了两条建议,一则若是可以外扬家丑,便利用舆论造势,让所有人都知道孙子孙媳苛待老人,激起大家的同情心。时时有人监督夫妇二人,他们就不敢胡作非为了。二则若是她信得过自己,只管让夫妇二人带弟兄来,来一个他打一个,来两个他打一双。
老妪道:“虽然他们待我不好,可终归不是外人。我不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邻里皆知。人家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帮咱,反而会在事后议论纷纷。”
她到底还是仁慈的,张颂鹤知道她一定要犹豫不决了,自信地道:“不用你做决定,男人还是拼实力为好。”
老妪显得忧心忡忡。
果不其然,第二日孙媳和孙子就叫了几个衙门里认识的弟兄,气势汹汹地上了张颂鹤的小楼。老妪躲在房柱后,悄悄地离开了。老婆子脚步飞快,打算去衙门报官,以免他们伤着张颂鹤。
老妪回来的时候,只见梯子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嗷嗷直叫的壮汉。张颂鹤坐在台阶上,一边踩着一名壮汉,一边优哉游哉地吃着卤鸡爪。
老妪谎报事故,以及张颂鹤斗殴一事闹腾了一个上午,很快他们就下狱了。
孙子孙媳和张颂鹤关在同一片牢房,张颂鹤端着牢饭吭哧吭哧地吃,孙媳泼妇一般叉着腰恶狠狠地道:“你现在就乖乖吃吧,我爹就是衙门里的人,到时候我出去了,迟早弄死你。”
“是吗?”张颂鹤笑了笑,“我巴不得你弄死我。不过我答应了婆婆,不让你们付出一点代价,是绝不会走的。”
老妪太老了,不能忍受牢狱之苦。可比牢狱之苦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有人因为她入狱。看到张颂鹤殴打那些人,她当真既喜且悲,喜的是张颂鹤没有受伤,悲的是他伤人了,落了人口实。
老妪在牢房的一角不敢吱声,一个人默默流泪。与她在同一间牢房的人都十分不解,都这么老了怎么还能把自己折腾进来。
无论是凶神恶煞的、厌恶的还是探询的目光,都令老妪心碎。她辗转反侧时,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唤她:“婆婆,还不起来?要出去了……”
她猛然惊醒,发现站在面前的人竟是张颂鹤。
张颂鹤道:“我是来接你的。”
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迷迷糊糊地跟着张颂鹤走,张颂鹤一边走一边解释:“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已经打点好了。”
老妪、张颂鹤跟着狱卒离开了监牢,出门的一刹那,张颂鹤解下身上的斗篷,将之披在老妪身上。带着体温的斗篷柔软温暖,老妪一时间泪眼婆娑。
“你若是我孙子,老婆子何至于苦成这样……”
张颂鹤听着,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他才不想做孙子呢!
“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夫妇二人怕是不敢再找我麻烦了。我呢,略施小计,他们就会吓得屁滚尿流,自此也不敢对你呼来喝去了。”交待了几句,张颂鹤又摆摆手,“好了,没什么事我去自尽了。”
他好像只是顺便做了一件好事,然后就去体验一次离开人世的感觉。
老妪慌了神,道:“等一下。”
“又怎么了?”
老妪道:“你既有钱,那钱打算留给谁?你有没有父母兄弟孩子?他们难道不在乎你的死活?你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
“我的钱是我一个人的,烂在钱庄里然后充公,也无妨。”
“你年纪轻轻,又何来的财富?”
“说来你可能不信,只要我不想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张颂鹤幽幽地道,“我一千多岁了。”
老妪吓得瞪大了眼睛。太荒谬了,难道世上真有所谓的长寿之人?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老妪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念头,直白地问:“小哥儿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能不能让我也吃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