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乔当康愣了一下,便取了那衣衫,笑:“那谢了。”
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而如她们妖精寿岁漫长,她看不开,便只能长长久久地痛苦。
乔当康回屋子换好了衣衫,揽镜自照,一时有些认不出自己。难怪店家对自己殷勤有加,的确,她对得起“美人”二字。
乔当康借了店家一把骨伞,出了门。行人如织,远远地可以看到游街的队伍,一面几十人合力顶起的大鼓上,腰肢柔软的舞姬在雪中曼舞。
妆粉与胭脂遮住了她乌青的面容与嘴唇,她笑得十分温暖。乔当康觉着自己的伞不便,收了伞,还没回过神,便被从外向里挤的人推搡到了大鼓前。
她越走近,越觉着那舞姬厉害。虽然脸上浓墨重彩,但不影响其美感。虽然天寒地冻,但她的舞姿丝毫不颤。
又被人推搡了一下,乔当康忍不住回头,皱眉。但见到推搡她的人时,她蓦然愣住了。那人也愣了,动了动唇,不确定地道:“当康?”
赵慕良。
他与以前大不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便瘦了下来。瘦下来的他果然如周陵余所说的一样,魁梧高大,仪表堂堂。
他全身上下都是首饰,发顶中簪着白玉簪,脖子上悬着长命锁,手上戴着玉扳指与玛瑙戒,腰间别着容臭与雕龙玉佩。衣衫的料子也比身边人精致华丽,绣工瞧着像大家手笔,一针一线巧夺天工。
本就好看的人稍稍一打扮,越发变得好看。果然,看到这张脸这身衣衫,乔当康除了觉得恍如隔世,半点也不觉得生分。
“赵慕良。”她嫣然一笑。
一瞬间的风华勾起了赵慕良无限的回忆。他喃喃地道:“你与我印象中的你,大不一样了。”
乔当康道:“你也是。”
赵慕良的口吻听不出悲喜,但乔当康本能地觉得,他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悲伤,甚至愤懑。
他或许想问,为什么你变得如此美貌,是因那周陵余喜欢吗?
“腊八节,我没想到,我喝醉后再醒来,已经入冬了。”乔当康无奈地笑了笑。
“从你那日离开到现在,足足过去六个月,你睡了那么久?”赵慕良惊诧,末了,又释然道,“难怪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乔当康已经不愿意去探究,他是不是真的找过她。老友重逢,自然该去小酌几杯。她与他走到了行人稀疏的小巷,四周只剩下脚步与风吹雪的声音。走着走着,她才陡然想起,其实她,本想去找周陵余的。
她变成如郑芃那样美丽的女子了,他是不是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两人走着走着,异口同声地道:“周……”
乔当康接着道:“你有周哥哥的消息吗?”
一觉睡了六个月,她把周陵余弄丢了。乔当康这么问,不觉有些悲伤。
原来只要她离开,就一定会把周陵余弄丢。他就是一个情感淡薄的人啊。他这样的性情,为何在那年的月夜下,推开窗户,抓住下坠的她?
“我也是近日偶然听到,他在永安王府做得不错。他……和那名叫郑芃的女厨,是行珍阁的双掌事,据说……是一对神仙眷侣。”
眷侣。
仿佛一阵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开,乔当康顿住步子。一束烟火不知何时冲天飞起,她抬头看了一眼。
是了,六个月,整整六个月,漫长得足够将周陵余推向郑芃的怀抱。她作为跟屁虫,如今彻底失去了名正言顺待在他身边的资格。
“当康,你怎么哭了?”赵慕良忽然焦急地道,“你别哭,或许只是传闻呢。我这就将他约出来,看看他为什么这些天都不打听你的下落,单单去追那郑芃。”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赵慕良此刻的话语像是有担心她的意味,可每一句都如一把刀扎进她心口。原来,六个月里,周陵余不曾打听过她的下落。
乔当康擦了擦脸,全是泪水。再哭一会,泪水该冻成冰棍了。可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当康,别哭了,我们现在就找周陵余问清楚。”
赵慕良拉着乔当康快步向前走,一直走到永安王府前,乔当康仍没有止住哭。
王府前有许多人持文书等待拜见王爷,一如既往排了一条长龙。赵慕良拉着乔当康径直走到守卫面前,赵慕良道:“五闲楼二公子赵慕良求见永安王。”
这一层身份与那些排队等候的人不同,可以得到优待,守卫当即放行。赵慕良带着乔当康进府的时候,守卫拦住了乔当康。
“她是我朋友,无妨。”
如此才放行。
他们随着仆人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中,乔当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问赵慕良:“你说,你是五闲楼的二公子。”
“嗯。”赵慕良没有看她。
“也就是说,五闲楼是你父亲的。”
“嗯。”赵慕良的声音很轻。
他该说什么呢?说他其实只是被父亲叫到临安,接管五闲楼。兄长忽然害了病,父亲需要一个人帮衬,可他志不在五闲楼。
说是他悄悄吩咐大厨推荐周陵余去五闲楼,还是说他故意让人把周陵余送到五闲楼,让周陵余看看繁华的大千世界,远离三人组。
还是说,其实他真的很有钱,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待在乔当康身边。
“赵慕良,”乔当康不解地问,“你家财万贯,又长得不赖,为什么愿意与我做朋友?你该认识那些更优秀的人,不是吗?天底下姑娘那么多。”
“不一样,你和她们不一样。”赵慕良拉着她,一直走到行珍阁。
永安王的小厨房,行珍阁,天下美味,尽出于此。
仆人道:“二位稍等。王爷正与二位掌事研究菜品。”
永安王平礼贪吃,是一件家喻户晓的事情。
平礼少时曾率军打仗,被敌军围困在凉州城。凉州内无米可吃,人人争相易子而食。平礼为了解决士兵与百姓的粮食问题,到处搜罗一切可以吃的食物。当地有毒的作物也因他的智慧变成了可吃之粮,如是撑了一个月,援军到了,平礼打了一场漂亮的反攻战。
平礼回到临安便开始疯狂地享用美食,直到把自己吃成一个两百斤的小山。他吃遍了山珍海味仍不满足,便招募四方名厨,潜心在小厨房研究菜色。
如今的平礼已经不再那么臃肿,但那场饥饿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永生难忘。平礼对厨子和美食,永远敞开怀抱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