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阳回到青州,姜扇女的名字与唐沅绑在了一起。人人都说,姜家的二小姐走运,被一位无双的公子爱慕。姜家的名声的确很臭,父亲也明着告诉姜扇女,这些年朝中无人,正需要像唐家这样的靠山,姜家的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姜扇女的选择,人人都很满意。
姜扇女也认为,自己应该满意。
多少人梦寐以求如唐沅一样的夫婿,可她们没有她的命。唐沅是个想象力瑰奇的男人,无时无刻不在筹备着送她惊喜。
或是在初秋时送一朵春花,或是在夏夜蝉鸣时送她一池碎月,或是带她去城中最璀璨的高楼饮酒作赋,或是带她去狭窄的小街巷里寻找野趣。
唐沅不仅美姿仪,品性也端正,他完美得像一个上天赠予姜扇女的礼物。
她原以为如此完美的人只是短暂伪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说不定,或者是她暂时被迷了眼,但她越了解,越发现唐沅是个表里如一的公子。
姜扇女被自己的卑劣所困扰。她无法否认,虽然她已经做到了能够做的一切,尽管她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但还是念着锅里未曾吃到就被命运无情抢走的肉。
或许是对生命的怜惜,或许是对初恋的遗憾,她希望贺松青的离去只是大梦一场。
她如此念着的时候,唐沅告诉她,他们将要成亲的事情已经昭告天下了,全青州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祝福他们。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这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与我所爱之人相守到白头吗?可是看到你,我确定了。”
“已经通知所有人了?”姜扇女张皇失措。
“是,请帖已经发出去了,我想,你也应该有一点儿身为新娘子的觉悟了。礼服、酒宴、流程,种种细节,不该交给夫君一人来做吧?”
姜扇女讪讪地笑:“我会和你一起安排。”
他的孩子气让她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撅着脖子,无法呼吸。
可那是她的选择。
姜扇女开始学习做妻子,如何规行矩步,如何侍奉双亲,凡此种种。时间久了,她也开始有了笑模样。或许生活无忧无虑的时候,她才会变得如此,脸开始白胖圆润,气色开始红润起来。
在婚礼前夜,她在屋中试穿那件华丽的婚服。丫鬟阿宁叫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帮忙穿衣,穿了一炷香时间才忙完。姜扇女揽镜自照,只觉此女美极了。
她沉醉在虚幻的梦里,支走了下人,躺在**看着天花。一道暗影忽然出现,她几乎要喊抓刺客,却在见到那人的脸时噤声。
他生了一张贺松青的脸。
“鬼……”
“我没有死。”贺松青压低声音道。
“有人用了我的名字,而我选了其他的路。当我得知那位贺松青已经死了的时候,便快马加鞭从边关赶回,没想到等我到这里时,你竟要成亲了。”贺松青的声音清冷,“真好啊,扇女,你在我身上烙下印记,却先负了我。”
他的话句句如刀,姜扇女脸上毫无血色。
姜扇女解释道:“人人都说你死了,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我将骨灰送回了历阳,已经和过去做了一个了断。”
“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贺松青满脸悲戚,“你真的在等我吗?在听到一个虚假的消息以后,心安理得地放下我,去做别人的新娘子。”
两人在分别时都不曾想过,再见会如此狼狈。他的话切中了姜扇女的软肋,他把她最不想为人所知的一面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是的,他以为,她根本在把自己的死当成解脱,她根本在后悔,她年纪轻轻不知道往后余生会遇到更好的人,就与他私定终身。
“你是来问罪的?”
“不,我来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贺松青的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现在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始终如一的女人,也可以选择不。不过,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姜扇女的心骤然被攫住,她的呼吸也慢了。
“什么选择?”
“为了我,悔婚。我带你远走高飞。”
姜扇女的手死死抓着床单,几乎要将它撕扯出一个洞。
“你在报复我?”
“难道在你眼中,我如此面目可憎?”贺松青冷笑,转身,露出自己的脊背,“这些年我辛苦恣睢,都是因为它。我相信我的女人在等我,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既然跟了我,我便不能亏待她。”
他穿上衣衫,又道:“女人的青春是青春,难道我贺松青的年华一钱不值吗?”
姜扇女张了张嘴。
她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她也不耻于自己的无耻。有人向她伸出一双手,欲将她拉出深渊,让她看看从前的自己,如何清冽,如何勇敢。
“我……”像是过了一生一般漫长,她声音喑哑,道,“我跟你,这是我欠你的。但我需要给父亲母亲和唐沅一个交代。你在荷花池边的亭子等我,我们一起去历阳。”
她看似淡然,内心却似有一团火在烧。贺松青下得一步好棋,也测试了她的决心。这次她要面对的挑战更大。可能怪谁?她一手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尾生抱柱的故事了,请再给我一次做尾生的机会。”
贺松青上前抱住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好,我再相信你一次。你穿新娘子的衣衫美极了,我一定许你一场比这更盛大的婚礼。”
他的怀抱真温暖啊。
姜扇女仿佛想起了多年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相拥。是了,她需要这样勇敢又炙热的感情,来唤醒她的热望。
这才是她愿意等待贺松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