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有本事,刚见面便吊起了我的胃口。”司幽喝完碗中最后一滴老糟烧,擦了擦嘴,道,“桐荷,今儿你有眼福了,我们去看看那所谓的琥珀女尸,如何?”
这段时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桐荷终于说话了:“是。”
“你这家奴怎么还这样,话少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男人倒是很少像你这样,”司幽护犊子,损他,“话多,聒噪得很。”
张颂鹤闻言,嗤嗤一笑,摇了摇头。莫说桐荷和他,司幽也是一点没变。刚认识那会儿,司幽就生了一条毒舌。她待见的和她不待见的,都要念叨两句。
司幽结账离开饭店,雪簌簌而落。街上的人没有方才多了,许是雪天挡住了店家开门做生意的热情,也挡住了想出来游玩的妖童媛女。
“你的宅子就在州桥附近吗?”司幽施施然走,懒洋洋地问。
“沿着南边一直走,走到第一个路口右转便是。那门坊差人做的,一眼就能瞧到。”
“合着你买了一条街呢?”
“没花几个钱,听说地底有女尸,大家就都搬走了。”
司幽冷笑,人人怕鬼怕得跟什么似的。说到底,还是眷恋尘世。
果然,没有多久,司幽便看到了“盘古坊”三个大字。牌坊立在街巷的入口,青石板路上铺着鹅卵石,不少地方被一层素白的雪覆盖着。
“这里的房子都是你的了?”
虽是小街,但能在临安买下沿街两排的宅院,也是阔绰主儿。司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把张颂鹤当成一个普通的穷商人。
向里走了约三百步,张颂鹤停在一个木门前。黄木已经古旧,上面的兽首铜环表面斑驳,露出难看的黑色里子。
“这就是你花钱造的宅子?怎么瞧着有些年头了?”司幽狐疑地问。
张颂鹤取出钥匙开门,嘿嘿一笑:“你莫小瞧这扇门,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沉香木门,你闻闻,上头还有香味呢!”
司幽动了动鼻子,只闻到一股令人反胃的霉味。她不禁皱眉。
门“吱呀”一声开了,浓郁的灰尘味扑鼻而来。
“哇。”司幽捏着鼻子,扇着灰,“这屋子多久没有人住了?”
“也不久,两年而已。”
司幽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忙着卖东西,经常在外地跑,我怕麻烦,干脆就到处住客栈。”
“那女尸呢?”
“应该还在屋子里吧……”听司幽这么一问,张颂鹤竟也不确定了。他转念一想,又释然了,难不成那尸体还会跑?
宅院很大,十步一座假山,五步一个亭台,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是活的,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花与绿植。
“行啊你,怎么做到的,两年时间没管过这院子,花也没凋谢。”
“去东海借的水,西海借的尘土,南海借的花苗,北海借的树枝,自然是常年不会腐朽的。”
“借?”司幽又笑,“你这借怕是不会还了吧?”
“文化人借东西用还吗?”张颂鹤理直气壮地道,“大不了找个时间送他们一点我的宝贝,保准他们还会送更多的东西给我。”
“什么宝贝?”
“埋了数万年的女儿红。”
司幽又是一阵反胃。万年的陈酒,还不知道有没有毒呢!
说着说着,他们来到了所谓的藏着琥珀女尸的房间。张颂鹤一边开门一边道:“你看看就知道了,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他推开门,光线涌进去。在那一瞬间,司幽的眼眸仿佛被什么炫目的光彩刺了一下。等她适应时,只看到了满目宛如瑰宝的红。
琥珀立在屋子中间,四周空****的。
微微泛黄的透明琥珀里嵌着一个束发的佩戴昂贵首饰的女子,她面容姣好,妆容精致,睁着眼睛,眼睛里流着血,双手被铁链束缚着,放于身前,身体摆出一个妖娆的姿态。她赤着光洁的脚,脚上也缠着铁链。
她的血渗透到琥珀之中,像墨在水中洇开。
司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限的怨恨,以及深不见底的眷恋与悲伤。
“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将它买下了。”司幽啧啧称奇,“当真是一件艺术品。”
“那是!我张颂鹤看上的东西,自然不一般。”
司幽不自觉地走近看,直视那女人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被封印在琥珀之中,又如此悲戚地流血,司幽甚至觉得,她还活着。
能放置千年仍然不朽,她的肉身或许只是靠这琥珀维持着,若琥珀毁了,肉身也便陨灭了。
“我真的很想要她身上那首饰,可又觉得她有故事。若是她心愿未了,我打碎琥珀岂不成了罪人?”
“你对死人倒是有感情,怎么不见对活人好一点?”
“死物不会撒谎。”张颂鹤淡淡地道。
司幽说不过他,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主人,有字。”沉默的桐荷压低声音对司幽道。
司幽挑了挑眉,手摸着那琥珀。此举让张颂鹤大呼心痛:“等等等等,别弄脏了!”
司幽置若罔闻。她摸着摸着,果真摸到一行小字。她仔细一看,依稀可以辨认出“姜扇女,夏,元年八月”的字样。
“这女人姓姜,名扇女。”司幽思索,“好像死了很久了。”
“想要做成这么漂亮的琥珀,她自然死了很久了。”张颂鹤对此并不奇怪,“你看她的衣着打扮,根本就不像我们昭国人。”
“我听说有古秘法可以保存尸身,使之不腐。什么人会如此虐待她,又如此珍待她呢?”
“这姜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出名的人家,昭国子渊时期出名的莫过于琅琊王氏和谢家。”
“你怎知她便是子渊时期的女子?”
“看穿着错不了。那时多能耐啊,举孝廉就可以吃香喝辣有兄弟跟随。”
“昭国不也很好,晚上还有夜宵吃。”司幽笑。
她一面和张颂鹤说话,一面想着,山月城中有许多记录人间变迁的册子,那里面有许多妖怪在外游玩时写的游记,不知道有没有认得姜家之女的。
她正思索着,张颂鹤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幽幽地道:“司幽,你觉不觉得,这个女人已经化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