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母亲王太夫人确实病了。有医生告诉蒋介石说,太夫人可能活不过今年了。
蒋介石忧心如焚。但是,他对毛福梅厌恶之极,不愿意和她见面,便和纬国母子住在县城里,只是偶尔回溪口探望。
这天,蒋介石接到陈果夫从上海写来的信函,向他报告说,交易所执照即可发下,股价已开始上涨。
此前,由于江苏名流张謇的阻挠,北京政府农商部迟迟没有为上海交易所颁发执照,营业实际上是非法的,大家心里并不踏实;此番获得转机,股价应声而涨,对心情烦闷的蒋介石来说,实在是一大喜讯。
于是,蒋介石回到溪口,和母亲商量到普陀山施舍千僧粥,以祈福祛病。
从普陀山回来,蒋介石又得到消息: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等鉴于即获执照,决定扩大恒泰号经营范围,增加代客买卖金银业务,资本额46000元,每股100元,蒋介石以蒋伟记之名,得44股。
生意初见曙光,蒋介石正为此感到欣喜,突然接到一封张静江的告急电报:“商战为人环攻,请兄速来营救!”
蒋介石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顿觉心灰意冷,精神近乎失常。冷静下来,又自责“何养气不到,一至于此哉!”[1]
这些天,孙中山、胡汉民、陈炯明等叠电催促蒋介石赴粤,他一直没有动身。可是,接到张静江的告急电报,蒋介石急忙赶赴上海。
两天时间里,蒋介石和陈果夫、戴季陶、张静江等,不是“商量生涯解急办法”,就是“商量营业事”[2],很是用心。好在,问题顺利化解,而且股价一直在上涨中,蒋介石松了口气。
“季陶,报章上说,广东在紧锣密鼓选总统,”在谈生意上的事情之余,蒋介石也和戴季陶谈论时局,“我3月5日给孙先生发去一函,力劝缓选总统,看来,孙先生无意采纳。”
“北方选出新国会,又选文人徐世昌做总统,直皖战争后,段祺瑞隐退,直系二号人物吴佩孚又极力阻止曹锟取徐自代,列强以为中国政局向好,外交上有利于北方,所以孙先生想以成立正式政府来对抗徐世昌,同时争取外交。”戴季陶说。
“可是,孙先生充其量是广东的总统,怎么和徐世昌对抗?”蒋介石说,“至于外交,更说不上。孙先生当年为了拉日本反袁,什么条件都答应,可是日本不还是支持了袁世凯吗?我看孙先生应该学学俄国的列宁,列强极力封杀俄国劳农政府,人家也不为所动。”[3]说到俄国劳农政府,蒋介石问戴季陶,“你和陈独秀筹划成立中国的共产党,为什么又不干了呢?”
“陈独秀是《新青年》的领袖,我对他心仪已久。通过一起办《星期评论》的李汉俊,我结识了陈独秀。我们两个人可谓好汉相惜,相见恨晚。我还把自己租住的楼让出来给陈独秀一家住,这里也成了《新青年》编辑部的所在地。我经常参加由陈独秀主持在《新青年》杂志社举行的座谈会,讨论有关社会主义和中国社会改造等问题。共产国际的维经斯基也经常参加。他们成立了一个叫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组织,我的住址就是这个组织的团址,对外挂外国语学校的牌子。后来说要仿照俄国,成立中国的共产党。建党要有个党纲,于是大家把这事就交给我负责起草。但是等修改定稿了,我一细读,发现内中有一条:‘共产党员不做资产阶级政府的官吏,不加入资产阶级的政治团体。’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总算明白了,共产党与我心目中设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那天,陈独秀、李汉俊、沈玄庐、施存统、俞秀松、邵力子等人在陈独秀家开会,商量名正言顺地挂出共产党的旗帜。我有事晚了一步,当我推门进去,这些人已经将组织共产党的事完成了。他们以为我到了,一定会点头同意,没有想到,我却说,兄弟不能参加共产党,只要孙先生在世一天,我就决不可能参加其他的政党。大家本来以为谁不参加都有可能,唯有我不可能不参加,见我竟然如是说,当时的气氛顿时凝结了。”
蒋介石说:“共产事业,吾国似无此条件。去岁,我家里做一书橱,包工欺伪百出,令人嫌恶。此虽小事,然从中可以窥见,中国资本家固然令人厌恶,可工人之无道德、无教育也是事实。对于共产事,我实抱悲观。非从根本上待其心理完全改革,教育普及之后,断乎谈不到此。”[4]
戴季陶又转入正题:“说到本党,我也认为,此时选总统确非适宜;但是,既然孙先生力主,我辈夫复何言?介石兄,既然孙先生不主张你过问政治,眼下你还是专心军事为好。现在孙先生身边的军事人物,一个陈炯明,你认为他不可靠,对孙先生已存二心;一个许崇智,你认为他重内轻外,办事无续;邓铿也非帅才,我看孙先生和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诸同志,已然把你当孙先生军事助手看待的。介石兄,你也不能妄自菲薄。现在正是孙先生用人之际,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胡展堂[5]等诸同志叠电催促,孙先生于本月4日、8日已连发两电,要我即速赴粤,”蒋介石说,“季陶,孙先生真的信用我吗?与其说信用我,不如说笼络更恰当些。至于陈炯明,也是利用我,他们整天把粤人治粤、广东是广东人的广东挂在嘴上,倘若我不甘心死心塌地为他卖命,那就打击排斥不遗余力,我的处境,可想而知了。我思考再三,还是不能去。”
“有仗打,就有你施展的机会,”戴季陶说,“你不能错过,否则让孙先生如何信用你呢?
“陈炯明不想讨桂,只是和孙先生周旋而已。”蒋介石说,“至于孙先生,正忙于选总统,我去做什么?所以我给孙先生回电说,‘动员无期,来亦何益,且反多阻碍,暂为缓行’。其实,还有一事,不便向外人言者,就是家事。”他感叹说,“季陶,现在想来,家庭之于人生,实为一大魔障![6]”
“是不是和大嫂?”戴季陶问。
“季陶,毛氏平日,人影步声,皆足以刺激我的神经!”蒋介石诉苦说,“4月3日下午,我在文昌阁看《通鉴》时,见毛氏和经国擅自自奉化城舍归,怒不可遏,大闹一场,毛氏竟当经国之面,与我对打,实属不成体统。我也自知,殴打之后,自伤元气,也实在犯不着。可是,当时真是忍无可忍。我已决计离婚!”蒋介石断然说,“4日我写了一封长信给妻兄毛懋卿,缕诉与毛氏决裂情形及主张离婚理由。”
“介石兄,你太暴躁了。”戴季陶说,“不过,倘若能早日有个了断,解除后顾之忧,以便全力辅助孙先生,也是好的。”
但是,蒋介石知道,了断,不是那么容易,其中的关键是自己的母亲。
就在蒋介石与毛福梅对打那天,蒋介石一怒之下,把妻妾及经国纬国二子,逐出家门,就是要向自己的母亲王太夫人发泄不满。第二天,给妻兄写完正式提出要与毛福梅离婚的长信,得知毛福梅还在家里,蒋介石又是一顿大骂。
“是我不让她走的。”王太夫人说。
蒋介石竟然诅咒自己的母亲,故意给母亲以刺激,好让她不再从中作梗。虽然他自责说,诅咒自己的母亲,“罪戾上通于天矣!何以为子,何以为人!”[7]然而,4月19日中午,蒋介石从上海回到奉化县城,得到消息说王太夫人又把毛福梅叫回家里了,他还是忍不住骂自己的母亲:“母亲老悖,一至于此,不仅害我一生痛苦,而且阻我一生事业,徒以爱子孙之心,强欲破镜重圆,适足激我决绝而已。今日拟发最后离婚书。”[8]
此后的半个月,孙中山、胡汉民、陈炯明、许崇智等依然函电叠催,张静江等也来函,告诉蒋介石上海股价大涨,生意大有盈利;可是蒋介石却被家事闹得焦头烂额。
母亲王太夫人已是全身浮肿,咳嗽不出,热度甚高,蒋介石为之心椎,愁闷不堪;又因不愿意看到毛福梅而不能看顾病母,他不禁感慨“门庭多故,使我有母而不能养,有子而不能教,皆毛氏一人所害。此夙世冤孽,非离婚无以回天伦之乐”[9]。可是,病危的母亲不同意他离婚,写好的离婚书也只得压而不发。
一个毛福梅已经令蒋介石难以忍受了,姚冶诚也“故态复萌,其成心之忍,掉舌之尖,”让蒋介石“愤无尽”,对她好一顿痛骂,还是不足平息怨气[10]。
第二天一早,刚刚5点钟,蒋介石就起床了,登上文昌阁,伫眺风景,不禁感慨万千:“人类以敬爱相尚,L在家族之间。我待毛氏已甚,自知非礼,但一见心狠,按耐不住,如中国习惯,不以离婚为丑事,则目前彼此之痛苦,皆可以免除。今乃不然,徒使男女终身磨难,白首抱冤,此诚大惑不可解也。”
回到家里,又看到毛福梅,蒋介石竟为之晕厥,痴呆半晌后,也不顾病中的母亲,对毛福梅又是一顿打骂。
何以解脱呢?蒋介石苦思冥想,没有人体恤自己,无论是社会的还是家庭的环境,都难以打破,想来想去,他的结论是:“只有出俗为僧而已!”[11]
[1]蒋介石日记,1921年4月15日。
[2]见蒋介石日记,1921年4月17日、18日。
[3]蒋介石的这些看法,见其给孙中山主张缓选总统的上书,载《蒋介石年谱初稿》,第61-63页。
[4]蒋介石的这个想法,在其1920年2月2日的日记有记载。他对资本家、商人等厌恶的话,多次在日记里出现过。如1922年11月28日日记云:“中国商人,见之头疼。”也有“工人之辛苦危险,可谓极矣,资本家见之,如无慈悲之心,非人也”之类的话。
[5]胡汉民,字展堂。
[6]家庭对人生实为魔障一语,参见蒋介石日记,1921年1月22日。
[7]蒋介石日记,1921年4月4日。
[8]蒋介石日记,1921年4月19日。
[9]蒋介石日记,1921年4月25日。
[10]蒋介石日记,1921年5月5日。
[11]蒋介石日记,1921年4月25日,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