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是难得的兢兢业业干事业的领导人,一个时期里,也是头脑清醒的领导人,从一个痛恨腐败的人,到一个相当腐败的高级领导干部;从比较注意自律的领导人,到富可敌国的腐败分子,就这样奇妙地融于一身。
为什么会这样呢?
马上会有人说,制度问题嘛!
这个回答绝对正确,但是过于简单化了。我准备说点儿新看法出来,供大家批判。
时人沈德符在叙述了多位权势人物晚年反思从政生涯后,说到张居正则相反,他有这么一段话:“濒危悁忿已甚,恋恋权位,荐人挤人,至死不休,则多男子多后顾累之也。此说亦有理。”
按照沈德符的看法,张居正之所以恋权、之所以贪腐,和他有很多儿子直接有关!
我是赞成这个观点的。
张居正上有父母双亲,侧有兄弟姐妹,下有至少6个儿子和若干女儿,真正的一大家子啊!老实说,他要真的两袖清风,就凭自己的工资收入,要过上有尊严的体面生活,也不那么容易啊!偏偏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领导人都是体体面面的,要道貌岸然,要排排场场!偏偏中国人的观念中,老子给儿子结婚准备房子票子车子天经地义!
多子多累,多后顾之忧啊!张居正可以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子女考虑吧?他呕心沥血为天下理财,总不能偏偏就不为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理财吧!
我的看法是,人只要有家庭、有子女就很难没有私心。倘若他掌握资源配置权,又不受刚性监督,那么贪腐是必然的,不贪腐只是例外。这和人性有关,或者说,是人的本性使然,甚至可以说,是动物本能使然。
西方天主教神职人员禁止结婚,应该就由此而来。实际上,开始的千余年间,教会并没颁布过禁止结婚的禁令,神职人员是可以结婚的。后来,教会获得合法地位,财富也越来越多,名副其实的富可敌国了。教会有这么多财产,掌握财产的神职人员又有妻室儿女,就出现了贪腐问题。为防止教会财产流失,开始,教会规定不准主教的儿子担任主教,后来索性不准他们担任教职。但这样的规定并不能有效地防止教会财产向家庭、子女转移,所以教皇又下令教职人员必须独身。
中国历史上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五代十国时的南汉,16岁的后主刘(左钅右长)提出一个观点,他认为官员有妻室子女,就很难做到无私,没有小家才能一心一意地为国家效力。所以,他要求,凡是愿意当公务员的,必须先把**割去。此举尽管荒唐,却与教会神职人员不能结婚有异曲同工之处,与沈德符的见解也不谋而合。
固然,相同的制度下,有相对清廉的,有比较贪腐的,比如高拱和张居正就形成鲜明对照。但是,假如高拱有许多儿子,家庭负担很重,张居正则父母皆亡,没有子女,结果会不会反过来呢?我真不敢说不可能。
贪腐固然和自律有关系,但自律也是有条件的,更是靠不住的。张居正应该算是比较自律的领导人了,结果怎么样呢?
从人性角度看问题,就好办了。既然人性有这么个弱点,就要想办法防范。教会的做法不可能推广到整个世俗国家,南汉后主刘(左钅右长)的做法更不可取。怎么办呢?这才有权力制衡的制度设计。权力受到严格的监督制衡,媒体又整天以监督领导人及其子女的活动为己任,使其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你要想掌握权力,那你就必须接受这些条件,被关进设计好的笼子里。道理就这么简单。
张居正时代也有些监督权力的机制,比如“议员”对领导人的监督;也不是没有人站出来监督,比如刘台就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张居正的贪腐,真凭实据也举出来了,结果他的下场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必须强调权力间的制衡。再多的监督机制倘若达不到制衡的尺度,恐怕效果就很有限了。
除了从人性角度看问题,还有“人情”的角度。比如常常以所谓礼尚往来的名义,行贿受贿之实。像张居正父亲的葬礼,该去的不去,就有问题了,去的,能空手吗?像戚继光等所谓的密戚干部给张居正送礼,绝对不会说是贿赂,不仅不说,而且双方也不认为是贿赂,就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嘛!
所以,我认为,说张居正腐败,他自己不会承认,而且还会感到很委屈。这倒不是说他羞于承认或者怕追究什么责任,是他确实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腐败行为。
说起来,都是人情往来,大家都习以为常,甚至法纪上也认为这是“灰色收入”,不光明正大,但也不算丑恶龌龊,心理上大家都可以接受,面子上也过得去;倘若有人把过年过节或者婚丧嫁娶的红包交出去,大家会认为此人不近人情,是官场另类,他能不能继续在官场待下去,是大可怀疑的。
说到底,这是对腐败的容忍度问题。中国的老百姓也好,官员也罢,对腐败的容忍度很高,只要不是**裸的权钱交易,或者没有造成直接的严重后果,只要蒙上一层温情脉脉的人情面纱,似乎就是“礼节”问题,追究这样的问题,反倒不近人情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有人说最好的办法是降低对反腐败的期望值,进一步提高对腐败的容忍度,这是个馊主意,整个南辕北辙啦!这样下去,势必是谁贪得多谁有能耐,人人羡慕,争相取经啦!那怎么办呢?我想,大概开放言路是一招吧!倘若“议员”刘台弹劾张居正,受到处理的是张居正而不是刘台,不仅张居正本人,而且当时的多数领导干部,可能就会收敛些的。所以我说开放言路是一招。自己贪腐又不允许别人揭露批评,谁敢批评就动用国家机器收拾谁,那领导和他的亲属以及身边工作人员——比如游七,还顾忌什么呢?一定是越走越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