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交对自己以后发展大有用处的人(1 / 1)

“张老啊,翰林也点上了,还忙啥呢?一起聚聚吧,大伙常欢聚,就你老兄每次都不到场!”某日,同学王世贞邀请张居正说。

王世贞没有参加馆选,分到大理寺实习一段时间后,被分到刑部当主事,也就是处长兼法官。他对这份工作似乎不是太感兴趣,其间结识了一批文友,组成了诗社。王世贞凭借着才华、作品和活动能力,很快就成为相当于常务副社长兼秘书长的角色,名气越来越大,聚会越来越多,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学习任务不重,他们是王世贞的常客。就是张居正同学总不参加,王世贞很不甘,所以又来邀请他。以王世贞的名气和骨气,这样对张居正,真是看得起他了。

张居正却不领情,他依然很深沉,婉拒了王世贞的邀请。

王世贞越发觉得,张居正这个人,城府深不可测啊!

实际上,此时的张居正,还有心事。

大家知道的,张居正基本上属于“光脚进城”的年轻人,他很快就明白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官场和科场是两回事,科场主要靠自己,官场主要靠关系。

可是他张居正,没有关系!他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建立起关系。而王世贞以及他周围吟诗作赋那批人,张居正不认为对他有什么用处;相反,和他们纠缠到一起,说不定还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他不可能没有听到反映,说那帮人“诸人皆年少,才高气锐,相互标榜,视当世无人”,除了谈诗论赋,也不免讥讽时政,甚至于“使酒骂座”,很是狂傲。

想想看,张居正会和他们走到一起吗?

现在,正有一个现成的关系,非常非常重要,张居正一定在琢磨,怎样才能发展成真正的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当张居正在翰林院深造时,给他们这班同学上课的老师中,地位最显要的,就是徐阶了。

徐阶何许人也?此人号存斋,官场后辈尊称他为“存翁”,他是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人。这个人经历很丰富,不满20岁就进士及第,还是个探花郎。但是他年轻的时候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劲儿,在公开会议上当面批驳首相和皇帝的观点,并且说完还拂袖而去,官场以“抗天子、排首相”谈论之。徐阶也因此从“储相”身份一下子被贬到偏远地区做助理性质的小官。他倒不气馁,勤奋工作,宽以待人,读书写作,大家对他比较认可。现任首相夏言对徐阶比较器重,又把他调回北京,不断提升他。徐阶不仅和内阁首相夏言、副相严嵩关系都不错,而且又深得大老板——嘉靖皇帝的信任。

这些是众所周知的,张居正自然也了然于心。

20多年的官场历练,比张居正年长23岁的徐阶,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了。现在的他,外表温和、敦厚,实际上很会算计,很有手腕,算得上是一位官场老手了。

这一点,大家未必都看得出来。大家只知道,徐阶这个人学问很大、经历丰富、稳重老成,很有高级领导干部的风度。

张居正开始接触徐阶的时候,对他是什么印象,没有具体的记载,但是我敢说,他会感觉到,徐老师和自己比较对路子。

不用说,张居正非常希望能够和徐阶建立起关系。

以徐阶的身份,倘若得到他的关照,张居正庶吉士结业留在翰林院,就不在话下了。这其实不算什么,关键是对以后的发展实在太有用处了。至少,张居正希望从徐阶那里学到真经,而不仅仅是课堂上教给他们的那些“去功利之心、存义利之辨”的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他或许已经认定,徐阶会是在官场游刃有余的人,他需要学到这些本事。

诚然,张居正已经和徐阶建立起了师生关系,而师生关系和同乡、同学关系一样,都是相当管用的关系。可是,张居正也不会不知道,徐阶做过地方的学政——副省长兼教育厅厅长、科举的主考官,做过唯一的高等学府——国子监的校长,他的学生遍天下!即使是当下,徐阶也是张居正和25名同班同学的老师。

比如,我们曾经提到的杨继盛,他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就是徐阶的学生,还受到过他的单独辅导,杨继盛分配工作去南京报到的时候,徐阶还赋诗相赠。再比如,另一位同学王世贞和徐阶则是同乡,两家往来比较密切。所以,仅仅在张居正的同榜进士中,至少这两位和徐阶的关系就比他要近许多。

所以,仅仅就是一般的师生关系是不够的,张居正想进一步发展这个关系。

怎么发展呢?说白了,怎样攀上这棵大树呢?

张居正一定进行了多方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是:关键是让徐老师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他就会感觉出这个学生和他对脾气,那就好办了。

要让领导了解自己,就得接近领导。

送钱?徐阶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缺钱;到他家里帮他倒马桶什么的?人家有“保姆”干了;低三下四逢迎,说些领导喜欢听的话?太俗套,况且有的领导未必欣赏这样的人。

张居正考虑了很久,写了一篇文章,叫《翰林院读书说》,相当于现在《在中央党校中青班学习的体会》,呈给徐老师“赐教”。

此时的徐老师已经升任礼部的部长,那个时候中央就6个部外加都察院,正部长算是6+1,所以部长的政治地位,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就政治地位而言,可能还在一般的政治局委员之上。

徐阶这位高级领导干部还是比较负责任的。一般这么大的官,下级或者学生们请他赐教的作品实在多如牛毛,不转身扔垃圾桶已经算是不错了,哪里会认真看呢?可是,张居正请他赐教的《翰林院读书说》徐阶还真看了,当读到“测浅者不可以图深,见小者不可以虑大”和“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重,预养其所有为,而欲蒲一技以自显庸于世”这些话,徐阶很可能眼睛为之一亮。

“这是个有培养前途的干部!”徐阶内心必定如是想。

风气不同了,现在的人越来越讲究谦虚,倘若现在的一个年轻人在高级领导干部面前说自己要“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重”,多半会被看作轻狂,至少是不成熟的表现。可是,那个时候的高级领导干部,却对这样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徐阶看了文章后,很可能又专门找张居正谈过话,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产生了要栽培、提携他的想法。

这个其实也不难理解。于公,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是领导干部的本分;于私,那就更不用说了,以徐阶的阅历,他不可能不清楚,人治官场争斗很激烈,有时候甚至很残酷。作为高级领导干部的徐阶其实也需要发展一批具有特殊关系的人,他对和自己挺对路子的张居正刮目相看、有意栽培,也就不难理解了。

以此为契机,张居正和徐阶之间超乎一般的师生关系算是确立起来了。

这是张居正仕途顺遂、官运亨通的一个关键因素。

说话间,张居正他们的庶吉士修习已经期满。毕业了,就该分配工作了。

庶吉士的分配也有固定的规矩,大体上是两个方向:一部分留在翰林院,一部分分配到中央其他机关。留院的就是史官,授予编修(正七品)、检讨(从七品)职务;分出去的,一般做监察官。

张居正成绩未必是最好的,但是徐老师赏识他,所以他的分配是最好的:不仅留在翰林院,还被授予正七品的编修职务。

编修、检讨虽然号称“储相”,但真正入阁拜相的毕竟是极少数,而且储备的时间会很长。历届庶吉士结业留下来的,还有不少。做十年甚至二十年编修的大有人在,有的就终老在这个岗位上。新老编修济济一堂,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里,做些无关紧要的文字工作,他们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支配。

按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张居正该松口气了,但是,他似乎并没有轻松下来,甚至有一种危机感。

为什么呢?他觉得自己各方面的条件与自己的志向还不匹配。硬件上,应该说基本具备了;软件上,差距太大。

张居正家世贫贱,近二十年寒窗苦读,大体也是围着“高考”的指挥棒转,为应付科举考试死记硬背些四书五经的内容。这些东西,相当于敲门砖,考试是有用,但是对今后的工作,不是包袱就不错了,实在无用。

可以说,此时的张居正,思想、学问都还谈不上有什么广度和深度,差不多还是一片空白。他固然有治国安邦的志向,但是还没有治国安邦的学问。从徐老师那里学来的,大体上是王阳明的“新儒学”,加上官场上韬光养晦的一套防身术,更重要的是,对徐老师的学问,他未必心悦诚服。

既然想干一番事业,就得具备干这番事业的真才实学啊!张居正觉得自己差得太远了。当然他自己一直在努力。但是光凭自己的努力,显然不够。

于是,张居正非常留心,在和同事的日常接触中,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可以向他传授些学问。

他还真就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

这个人,自幼就见多识广,有名师教习,研修学问,和张居正差不多,16岁中举,而且也是全省第一名。不过他到了近而立之年才考上进士,不是因为脑子不够用,而是路子有点儿不太对:他对教科书不太感兴趣,研究起别的学问来了,曾经在河南开封的大梁书院师从当时的著名学者、以倡导“实学”著称的李梦阳、王廷相,并被大梁书院聘为教授。中进士后又一直在翰林院深造、工作,博览群书,学富五车。

这个人就是高拱,字肃卿,号中玄,相貌瑰奇,为人豪爽有才略,又颇自许。他是河南新郑人,比张居正大13岁,早两科中进士,和王世贞的父亲是同学。

不过,了解了高拱的情况后,张居正就有点儿发怵。

高拱这个人,家世和王世贞相仿,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他的祖父、父亲都是科班出身,在中央和地方担任过级别不低的领导干部,大哥也是进士出身,正担任地方高官。

这倒还不是什么障碍。

张居正了解到,高拱这个人,清高孤傲,自视甚高,不爱拉拉扯扯的,一般人他未必愿意深交。

这个也还可以克服,因为张居正也很自负,认为自己不是一般人。问题是,那个时候,官场太讲究科举辈分了,彼此相见都有严格的礼仪,拘束得很!一个后辈,想和前辈结交,不那么容易啊!

张居正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有意识地接近高拱,在他面前摆出谦虚好学的样子,虚心向他求教。

“做学问,要经世致用,要重视有关国计民生的政务,要关注现实!”高拱对张居正说,“所谓‘君子不言利’,此论大谬不然!可谓祸国殃民!”

高拱的这番话令张居正为之倾倒,“知音!知音啊!”他心里一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越发想和高拱结交了。

没有想到,高拱这个人外表很孤傲、很严肃,内心却是一团火似的,热情得很。他对礼节什么的并不讲究,感到张居正年少聪明、孜孜向学,给他讲些什么,马上就能够领悟,并且对自己又非常崇拜,心里很高兴。

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投机了呢?万句少啊!张居正和高拱,两个家庭、秉性、辈分都非常悬殊的人,常常黏在一起,切磋学问,商榷治道,至忘形骸——说到高兴处,顾不得形象、风度,连说带比画,脱了鞋把脚丫子跷到桌子上什么的,大概是常有的。

前辈和后辈不拘礼节,以朋友相交,一时还作为佳话,在官场流传。

和高拱交往,差不多等于找一个博士生导师免费传授学问啊!可以说,张居正治国安邦的真才实学,不能说全部,至少相当一部分是从高拱那里学来的。

看看,人家张居正刚一入道就很有一套。交就交些有用的人,乱七八糟的,少拉拉扯扯!这可能是初入官场的张居正所奉行的交往准则。

人家是在积累资源、积聚能量啊!这么说吧,该考的资格证书也考到手了,所需要的知识学问什么的也及时“充电”了,等于早早地把各方面基础都打好了,万事俱备,东风一来,不就火起来了吗?

但是,东风何时刮来?“天气预报”说,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