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名显赫的委托人之谜[1]2(1 / 1)

夏洛克·福尔摩斯遭受致命袭击

我觉得,自己当时态度愕然,站立了好一阵子。然后,朦朦胧胧地记得,抓起了卖报人报摊上的一张报纸,连钱都没有付,最后伫立在一家药店的门口,这时才翻开那一段触目惊心的文字。以下就是那则报道:

我们很遗憾地获悉,今天上午,大名鼎鼎的私家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遭受到致命袭击,情况万分危急。目前尚未掌握具体细节,但据传,十二点钟左右,事件发生在摄政大街的皇家咖啡馆的外面。两位手持木棍者实施了袭击,福尔摩斯先生头部和身上受到了打击,医生诊断说,伤势严重。他已被送至查令十字医院,后来,他坚持让人把他送回贝克大街他的寓所。据目击者称,袭击者衣着体面,事后从围观的人群穿过皇家咖啡馆,然后逃窜至后面的格拉斯豪斯大街。毫无疑问,福尔摩斯先生聪明睿智,使那个犯罪集团屡遭重创。所以,袭击者属于该犯罪集团的成员。

不用说,我只是匆匆浏览了一下报上的文字,就跃上一辆双轮双座马车,直奔贝克大街。我在门厅里看到了著名外科医生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他的那辆布鲁厄姆马车就等在外面。

“没有直接危险,”奥克肖特爵士报告说,“头盖有两处裂伤,还有一些严重青紫。需要缝几针,要注射某种东西,首要的是要平静下来,不过见面谈上几分钟也无妨。”

得到了这个允诺之后,我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昏暗的卧室,受伤者完全清醒着,我听见一个沙哑的微弱的声音喊我的名字。百叶窗拉下了四分之三,但一缕阳光还是斜着照射了进来,照在受伤者打着绷带的头上。一块殷红的血迹湿透了白色的纱布。我在他旁边坐下来,倾着头。

“没事啊,华生,用不着担惊受怕,”福尔摩斯喃喃地说,声音很微弱,“情况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感谢上帝啊!”

“单棍搏击我在行,这你是知道的。我躲开了大部分袭击,但后来又来了一位,我这才招架不住了。”

“我能够做点什么呢,福尔摩斯?毫无疑问,是那个该死的浑蛋指使他们干的。你发个话,我立刻就去扒了他的皮。”

“好心的华生老友啊!不能这样,我们什么行动也不能有,除非警方逮住了他们。但是,他们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这我们可以肯定。等待一段时间,我有我的计划。首先要做的是夸大我的伤势,他们会向你打探消息,你要往严重里说,华生。什么我能活过这个星期就算万幸啊——什么严重脑震**啊——什么昏迷不醒啊——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得越严重越好。”

“但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那儿怎么说?”

“噢,他没有问题,他会看到我最糟糕的情况,这个我来办好啦。”

“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还有,告诉欣韦尔·约翰逊,叫那个姑娘躲藏起来,那些绝妙宝贝儿现在应该在到处寻找她啦。毫无疑问,他们知道,她在这个案件中是站在我这边的。如果说他们敢对我下手,那很可能也不会放过她。这事十万火急。今晚就去办。”

“我这就去,还有什么事吗?”

“把我的烟斗搁在桌子上——还有装烟丝的拖鞋[24]。行啦!每天上午都来这儿一趟,我们要筹划一下行动计划。”

我当天晚上就同约翰逊安排好了,把温特小姐送到幽静的郊区去,让她躲藏起来,直到风头过后才露面。

六天时间里,公众都一直以为,福尔摩斯徘徊在鬼门关门口。病情报告显示,情况十分严重,报纸上也有关于他病危的报道。我天天去看望,心里有底,情况并非那么回事。他瘦削而结实的身体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一直在创造着奇迹。身体恢复得很快,有时候,我心里猜想,他自己是不是真正发现恢复的速度甚至比在我面前装出来的还要快。他这个人有一种奇特的爱保密的天性,所以往往会产生戏剧性的效果,但是,对于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连他最亲密的朋友都只能猜测。有一句格言说,唯有单枪匹马一个人密谋才是安全的,他把这句格言发挥到极致。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接近他,但一直都感觉到,我们两个人之间存在隔阂。

到第七天时,伤口上的线已经拆了,尽管如此,多家晚报上还是登出了他罹患丹毒[25]的消息。同一天的晚报上还刊登了一则告示,不管我朋友的身体状况是好还是坏,我都得把报纸上的消息告诉他。告示的内容简明扼要,库纳德轮船公司的“卢瑞塔尼亚”号星期五从利物浦起航,旅客的名单中有阿德尔伯特·格鲁纳男爵。他前往美国处理重要的财务事宜,然后回国同某某人的独生女维奥莉特·德·梅维尔小姐完婚。福尔摩斯听着这则消息,苍白的脸上神情冷漠,全神贯注,我看得出,这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星期五!”他大声说,“只有整三天的时间了,我认为,那个恶棍是想要逃避危险,但他逃脱不掉,华生!向上帝保证,他逃脱不掉!对啦,华生,我想让你替我办点事。”

“我就是来这儿听候调遣的,福尔摩斯。”

“好哇,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当中,你全神贯注地研究一下中国陶瓷。”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我也没有多问。长时间的交往中,我懂得了遵命行事的道理。但是,我离开他的寓所之后,便沿着贝克大街前行,满脑子在想着,自己到底如何才能有效地执行这道莫名其妙的命令。最后,我驱车到了坐落在圣詹姆斯广场上的伦敦图书馆[26],把事情说给我的朋友洛马克斯副馆长听,请他帮忙处理,然后,我腋下夹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图书离开图书馆,返回自己的寓所。

据说,出庭律师临时抱佛脚,满脑子记着一桩案子的细节,以便星期一可以询问专业证人,结果还不到星期六,就把强行塞进头脑中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当然,我现在不能妄称自己是陶瓷方面的权威,但是,当天整个傍晚,夜间也只是短暂地休息了一下,翌日整个上午,我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牢记各种各样的名称,其中包括工艺美术大师的印章,神秘莫测的中国纪年法,明朝洪武年间的印记和永乐年间的仕女佳丽图,唐英[27]的著述,还有宋元初期的丰功伟绩。第二天傍晚,我去看望福尔摩斯时,脑子里塞满了这些东西。他现在可以下床了,不过,从报纸的报道当中是猜测不到这种情况的。他坐在自己那张心爱的扶手椅上,用手托着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头。

“啊,福尔摩斯,”我说,“如果人们相信报纸上说的情况,你正处在弥留之际呢。”

“那正是,”他说,“我设计要达到的效果。对啦,华生,你的功课做过了吗?”

“我至少努力了。”

“很好,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你可以顺着来吗?”

“我相信可以做到。”

“那就把壁炉架上那个小盒子递给我吧。”

他打开了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用东方丝绸包好的小物件,打开小包,露出了一个美丽无比的深蓝色精致小茶碟。

“要小心谨慎地拿着这个东西,华生,这是一件真正的中国明朝蛋壳细薄瓷器。恐怕佳士得拍卖行[28]都不曾见过比这更加高级的货色。一整套这种货色是价值连城的——实际上,北京紫禁城之外有没有一套完整的,还值得怀疑呢。古瓷鉴赏家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如痴如醉。”

“我用这个来做什么?”

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希尔·巴顿医生,半月街三六九号。”

“这是你今天晚上要用的名字,华生,你去拜访格鲁纳男爵。我对他的生活习性有所了解,他八点半钟的时候可能有空闲。事先给他去个信,告诉他你要登门拜访,你就说,要带一套明朝的稀世瓷器样品给他,还可以说自己是个医生,因为这个角色你表演起来娴熟逼真,无须做作。这套瓷器是你的藏品,你听说男爵爱好收藏瓷器,如果价格理想,你愿意出售。”

“什么价位呢?”

“问得好,华生。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手上货物的价值,那你就失败得一塌糊涂了。这个茶碟是詹姆斯爵士专门替我弄来的,我认为,是他的委托人的藏品。如果你说这东西举世无双,你并没有夸大其词。”

“我或许可以提议,这瓷器可以由专家来定价。”

“高明,华生!你今天灵光闪烁嘛。建议由佳士得拍卖行或者苏富比拍卖行来定。你要表现出礼貌拘谨的样子,不好自个儿开价。”

“但是,如果他不见我怎么办?”

“噢,不可能,他会见你的。他是个收藏迷,而且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尤其是在瓷器方面,他是这方面公认的权威。坐下吧,华生,我来口授信的内容,无须要求回复,你只需要说,你会登门,并说清缘由。”

信写得很理想,内容简短,措辞礼貌,会令那位古瓷鉴赏家的好奇心油然而生。立刻就打发一位区域信差把信送过去了。当天傍晚,我手里拿着那个珍贵的茶碟,口袋里揣着希尔·巴顿医生的名片,踏上了自己冒险的征程。

根据詹姆斯爵士的描述,精致豪华的宅邸和院落便可显示,格鲁纳男爵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儿。一条漫长蜿蜒的车道,掩映在两边的稀有灌木之间,直通一个铺满沙砾的大广场,广场上装饰着各种雕像。这一处宅邸是由南非金王在其全盛期建造的,长形低矮的房舍四角建有角楼,虽说这是建筑上的败笔,但其气势恢宏,牢固结实,令人注目。有位男管家仪表堂堂,其气度可与主教相媲美,他把我领进室内,然后由一位身穿长毛绒衣服的男仆把我领到男爵的跟前。

男爵伫立在两个窗户之间的一个敞开着的大橱柜前面,橱柜里面陈列着他的一部分中国瓷器藏品。我进门时,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棕色花瓶。

“请坐吧,医生,”他说,“我正在查看自己的藏品呢,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出得起价格来增添一些。这件小藏品是唐代的,时间可追溯到7世纪,您也许会对它感兴趣的。其制作工艺精细,瓷釉丰富多彩,我相信您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的。您说的那个明朝茶碟带来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把包装打开,然后交到他的手上。他坐到了自己的写字台边,拉近台灯,光线越来越暗,以便能够细心观赏。他在欣赏着的当儿,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这时我可以悠闲自在地打量起他的五官。

毫无疑问,他是个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男人,他享誉欧洲的美男子称号可谓实至名归。论身材,他只是中等个头,但体态优雅,轻巧灵动。他脸色黝黑,几乎就是一张东方人的脸,乌黑而又倦怠的大眼睛很容易吸引女人的目光,释放出无法抵挡的魅力。头发和胡子浓密乌黑,胡子短而向上翘,用蜡精心地修整过。他五官端庄匀称,令人赏心悦目,只有笔直单薄的嘴唇是个例外。如果我曾见过哪张杀人犯的嘴的话,他那张就是——脸上一道令人觉得残酷无情的口子,嘴角紧绷,不动声色,令人可怕。他把胡子修得向上翘起,这事不明智,因为这成了天然的危险信号,会使受害者有所警觉的。他说话的声音很迷人,举止仪态无懈可击。论年龄,我估计是他三十出头一点,不过,事后的卷宗显示,他实际上是四十二岁。

“非常精美——真的非常精美!”他最后说,“您说您有六件配成一套。令我迷惑不解的是,我就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稀世珍品。我只知道在英国有一件这样的,而且肯定不可能进入市场流通。希尔·巴顿医生,我能冒昧地问一声,这件珍品您是如何弄到手的吗?”

“这真的很重要吗?”我问了一声,尽可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您可以看出吗,这是一件珍品,至于价格,我同意请专家来评估。”

“真是神秘玄乎啊,”他说着,乌黑的眼睛快速掠过一丝疑惑的神色,“要做这样一种稀世珍品的交易,自然要了解方方面面的情况。这件东西是珍品,这是肯定的,我对此毫不怀疑。但是,假如——我必须把每一种可能性都考虑进去——事后证明,您并没有权利出售,那可怎么办?”

“我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这样当然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您的保证有多大的价值?”

“我开户的银行可以负责这件事。”

“那倒是,但整个交易让我感觉有点非同寻常。”

“成不成交,悉听尊便,”我满不在乎地说,“我首先考虑的买家是您,因为我知道您是位古瓷鉴赏家,但我要在别处脱手,那是毫不费力的。”

“谁告诉您我是古瓷鉴赏家的?”

“我知道您写过一部那方面的著作。”

“您看过那本书吗?”

“没有。”

“天哪,这就更加让我难以理解啦!您是位古瓷鉴赏家和收藏家,藏品中有价值连城的东西,但是,对于那样一部能够告诉您所收藏的东西真正的意义和价值的书,您却没有费神去翻阅一下。这您怎么解释呢?”

“我很忙,是个医生。”

“这没法解释,如果一个人真有什么爱好,不管他有什么别的追求,总会找出时间的。您在信中说,您是个古瓷鉴赏家。”

“是这样的。”

“那我可以向您提几个问题来试试您吗?我必须告诉您,医生——如果您真是个医生的话——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我倒是要问一问您,有关圣武天皇[29]的情况,您知道些什么,他跟坐落在奈良附近的正仓院[30]有什么关系?天哪,把您给难住了吧?给我讲一讲北魏时期的情况,北魏在中国陶瓷历史上的地位。”

我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这简直令人无法容忍,先生,”我说,“我来这儿是给您面子的,不是来像个学生似的接受考核的。我在那些方面的知识也许不如您,但我肯定不会回答用如此无礼的方式提出的问题。”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眼睛里看不到倦怠的神色,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冷酷无情的双唇之间露出了一排闪亮的牙齿。

“这是玩的什么游戏?你是到这儿来做密探的吧,是福尔摩斯指派的。这就是你在我身上玩的把戏。我听说那家伙快要不行了,所以就派他的走狗来刺探我。你没有得到许可就擅自闯到这儿,上帝做证,你恐怕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他霍地站立起来,我向后退了一下,以防备他发起攻击,因为他怒不可遏,情绪失控了。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毫无疑问,这一番盘问使他探明了真相,但显而易见,我不能指望着瞒过他了。他把一只手伸到旁边的一个抽屉里气急败坏地胡乱翻找起来。随后,他突然听见了什么,因为他站立着屏息倾听。

“啊!”他大声喊着,“啊!”然后冲进身后的房间。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敞开着的门口,里面的情形永远都会铭刻在我的心中。朝着花园的窗户敞开着,夏洛克·福尔摩斯站立在窗户边,看上去像个恶鬼,头上裹着带血的绷带,脸色憔悴煞白。紧接着便顺着窗口蹿了出去,我听见他的身子穿过窗外月桂丛时发出的沙沙声。宅邸的主人愤怒地号叫着,冲向敞开着的窗户。

就在那个时候!那是瞬间进行的,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条胳膊——一条女人的胳膊——从树叶间伸了出来。就在同一瞬间,男爵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尖叫声将永远响彻在我的记忆中。他用双手捂着脸,在房间里乱窜,头拼命往墙上撞。然后栽倒在地毯上,身子翻滚着,扭动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响彻整个宅邸。

“端水来!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端水来啊!”他大声叫着。

我从一张墙边的桌上提起一只卡拉夫瓶,跑过去帮助他。就在同一时刻,那个男管家和几个男仆从门厅里冲了进来。我记得,当我跪在受伤的人身边,把他那张可怕的脸转过来朝向灯光时,其中有一个仆人晕过去了。矾油[31]正渗透蔓延到整个面部,而且从耳朵和下颚往下滴。有一只眼睛已经翻白,目光呆滞,另一只充血红肿。几分钟之前,我赞美过的五官,现在就像一幅美妙的画作被画家用一块潮湿而又肮脏的海绵抹过了,显得轮廓模糊,黯然失色,失去人样,令人恐怖。

寥寥数语,我便把用矾油袭击人的情况解释清楚了。有几个人爬过了窗户,另一些人冲到了外面的草坪,但天黑下来了,而且已经开始下雨了。受害者一边尖叫着,一边愤怒地嚷嚷着说要报仇。“就是那个恶妇基蒂·温特干的!”他大声说,“噢,那个女魔鬼!她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噢,上帝呀,我痛得受不了了!”

我用油洗净他的脸,腐烂的地方用药棉敷上,还打了一针止痛针,以减轻疼痛。面对这样一件震惊的突发事件,他彻底消除了对我的怀疑,紧紧地抓住我的双手,好像我能够把他那双盯着我的死鱼般的眼睛还原似的。要不是我记起了他那恶贯满盈的一生,从而导致今天这副可怕的模样,我可能会替这次毁容而哭泣。当他那双灼热的手抓住我的时候,我感到厌恶至极。他的家庭外科医生,还有一位会诊专家陪同,前来接替我,这时候,我如释重负了。一名警探也到达了,我把表明自己真实身份的名片递给了他。不这样做的话,不仅显得很愚蠢,而且无济于事,因为一旦到了伦敦警察厅,就像福尔摩斯本人一样,人家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我是谁了。然后,我离开了那幢阴森恐怖的宅邸,不到一个小时,便回到了贝克大街。

福尔摩斯坐在他那把熟悉的椅子上,显得脸色苍白,精疲力竭。除了他的伤痛,今晚发生的事情,连他那样具有钢铁般意志的人都震惊不已,他满怀着恐惧听完了我讲述男爵被毁容的经过。

“罪有应得啊,华生——罪有应得!”福尔摩斯说,“报应迟早总是要来的,上帝知道,他已经恶贯满盈了,”他补充道,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棕色的本子,“这就是那个姑娘说的那本册子。如果这个东西还不能阻断这桩婚事的话,那就没有任何东西办得到了。但会成功的,华生,一定能成功。哪个有自尊的女人都忍受不了这个的。”

“这是他的爱情日记吗?”

“或者说是他的**日记,你爱叫什么叫什么。那位姑娘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当儿,我就立刻意识到,只要我们能够弄到日记本,那就是致命的撒手锏。我当时不动声色,没有流露出自己的心思,因为害怕姑娘会走漏风声。但我一直在思索着这件事。后来,我遭袭了,我的机会来了,让男爵认为,无须对我采取什么防备措施。这是个有利条件。我本来打算再等待一段时间的,但是,他要去美国的事迫使我不得不出手,因为他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些会泄露他秘密的东西留在这里的。因此,我们必须果断采取行动。夜间入室偷盗不可能,他采取了种种防盗措施。但是,傍晚时分,只要我能够确认他的注意力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那就有机会了。这样一来,你和那只茶碟就派上用场了。不过,我必须确认那个本子放置的位置,我知道自己行动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因为我的时间受到了你有关中国瓷器方面的知识的限制。因此,在最后一刻,我召来了那个姑娘。我怎么猜得到她小心翼翼地在外衣里面藏着掖着的小包是什么东西呢?我以为她到场完全就是帮助我完成使命的,但看起来她自己准备了一手啊。”

“他猜到了我是你派去的。”

“我担心他猜得到,但你的表演牵制他的时间足够长了,我可以拿到那本日记本,不过还没有长到不被发觉就可以逃跑。啊,詹姆斯爵士啊,您来了,我真高兴!”

我们先前已经约了我们温文尔雅的朋友,这时候,他到达了。他静静地听着福尔摩斯讲述事情的经过。

“你们创造了种种奇迹——奇迹啊!”詹姆斯爵士听完叙述之后,大声说,“但是,如果那个人的伤势如华生医生描述的那样可怕的话,那毫无疑问,即使不用那本致命的日记,我们阻挠这桩婚事的目的也完全达到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德·梅维尔那种类型的女人可不会这样行事的。面对一个毁了容的受害者,她会爱他爱得更深的。不,不。我们要摧毁的是他的道德假象,而不是他的肉体。这本日记会使她醒悟过来,回到现实中——除了它,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能够实现,那可是他自己亲笔写的,她不会视而不见的。”

詹姆斯爵士把日记本和那只珍贵的茶碟一道拿走了。由于我也觉得时间不早了,于是便同他一同下楼到了街上。一辆布鲁厄姆马车在等着他,他一跃上了车,急忙吩咐戴着帽章的车夫,接着便迅速驶离了。他把自己的大衣半挂在车窗口,挡住了车厢板上的家族纹章,但我已经借着我们那扇形窗户口射出的亮光看清楚了。我惊讶不已,转身上楼回到了福尔摩斯的卧室。

“我已经发现我们的委托人是谁了,”我大声把我的重大发现说了出来,“啊,福尔摩斯,那是——”

“是一个忠实守信的朋友和行侠仗义的绅士[32],”福尔摩斯说,一边抬起手阻止我说下去,“我们知道这一点就够满足啦。”

我不知道那本暴露罪行的日记是怎样被用上的。詹姆斯爵士可能想了办法,或者更加可能的情况是,如此棘手的一件事情交给年轻小姐的父亲去办了。不管怎么说,效果完全如大家所愿。三天之后,《晨邮报》上登出一则新闻,上面说,阿德尔伯特·格鲁纳男爵和维奥莉特·德·梅维尔小姐之间的婚约解除。同一份报纸上还登出了对基蒂·温特小姐的庭审消息,她受到的重罪指控是泼洒矾油伤人。但她的犯罪行为事出有因,所以庭审之后所量的刑是有史以来最轻的。夏洛克·福尔摩斯面临入室盗窃的指控,但念及动机良好,且委托人声名显赫,连严苛的英国法律也变得富有人情味和弹性了,所以,我的朋友始终没有受到传讯。

注释:

[1]本故事于1924年11月和1924年11月8日分别发表在英国的《河岸》杂志和美国的《科利尔》杂志上,案件发生在1902年9月3日。

[2]但是,在《弗朗西斯·卡尔法克斯女士失踪之谜》中,福尔摩斯对华生去洗土耳其浴表达了不满,说英式洗浴令人神清气爽,土耳其浴却令人慵懒倦怠,价格昂贵。不过,福尔摩斯说话时常常带有幽默揶揄的口吻。

[3]诺森伯兰大街(Northumberland Avenue)是伦敦市中心威斯敏斯特区域的一条大街。详见《单身贵族案》中的注释。

[4]福尔摩斯和华生之间所说的“令人感兴趣的事情”一般是指有意思的案件。

[5]在伦敦旧城一块不大的地方,有条俱乐部街,位于圣詹姆斯街和帕尔摩街之间,即繁华的皮卡迪利大街南边,绅士们有自己的高级俱乐部,卡尔顿俱乐部(Carlton Club)是其中的一个,成立于1890年。

[6]乔治·刘易斯爵士(Sir George Lewis,1833—1911)是英国著名的律师,因在众多重大案件审理过程中有出色表现而引起公众注目。

[7]安妮女王(Queen Anne,1665—1714)是英国女王(1702—1714),英国斯图亚特王朝的最后一代君主,多病且才智有限,主要依靠大臣治理朝政。亦参见《雷盖特的谜案》中的注释。

[8]福尔摩斯在多个案件中声称此人是欧洲最危险的人物,《最后一案》中,莫里亚蒂教授在瑞士的莱辛巴赫瀑布同福尔摩斯搏斗时坠崖身亡。

[9]福尔摩斯称莫兰上校是仅次于莫里亚蒂教授的第二号危险人物,《空屋擒凶》中描写了此人1894年被擒的过程,不知何故,当时没有判处死刑,此处说他健在,大概是因为仍在狱中。《福尔摩斯鞠躬谢幕》中也提到了他。由于故事的主要叙述者华生有军人背景,整部《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中涉及了众多军中人物,其中拥有“上校”军衔的人尤其多,详见《弯腰曲背者》中的注释。

[10]布拉格(Prague)是捷克共和国的首都和最大的城市,位于中波希米亚州、伏尔塔瓦河流域。处在欧洲大陆的中心地带,地理位置重要,与周边国家的联系密切。

[11]斯普鲁根山口(Splugen Pass)位于瑞士和意大利的交界处。

[12]开伯尔山口(Khyber Pass)是兴都库什山脉最大和最重要的山口,处在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之间,穿行开伯尔山,东口距巴基斯坦白沙瓦十六公里。是历史上连接南亚与西亚、中亚的最重要通道。从白沙瓦到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公路由此经过,铁路则从白沙瓦修到兰迪卡纳。这里所说的战役是指1878—1880年英国对阿富汗发动的侵略战争。

[13]作者对“维奥莉特”这个女性名字似乎情有独钟,本系列故事中至少出现了四个“维奥莉特”,除了这个,另外三个是:《铜山毛榉别墅案》中有个维奥莉特·亨特尔小姐、《孤身骑车人案》中有个维奥莉特·史密斯小姐、《布鲁斯-帕廷顿计划失窃案》中阿瑟·卡多根·韦斯特的未婚妻是维奥莉特·韦斯特伯里小姐。

[14]金斯顿(Kingston)是指大伦敦地区泰晤士河畔的金斯顿区,当时属于萨里郡。

[15]查尔斯·皮斯(Charles Peace,1832—1879)是英格兰谢菲尔德臭名昭著的盗窃犯和杀人犯,很有音乐天赋,1879年被处以死刑,后人以其生平为基础出版小说、拍摄电影。福尔摩斯称他为“我的老朋友”多少带有调侃的意味。实际上,正如他在《五颗柑橘籽》中所说的,除了华生之外,他没有朋友。但是,他经常会把要对付的罪犯或者竞争对手称为“我的朋友”或者“我们的朋友”。参见《五颗柑橘籽》《“格洛丽亚·斯科特”号帆船》《肖斯科姆旧宅邸案》和《退休的颜料商之谜》中的注释。

[16]温赖特(Thomas Griffiths Wainwright,1794—1847)是英国著名艺术家兼作家,同查尔斯·兰姆、威廉·黑兹利特、托马斯·胡德、托马斯·德·昆西和查尔斯·狄更斯等著名文人关系密切,后犯投毒罪。

[17]帕克赫斯特监狱(Parkhurst Prison)是设在英格兰怀特岛(Isle of Wight)上的两座监狱之一,另外一座名叫阿尔巴尼,是全英国看守最严密的两座监狱。

[18]辛普森餐馆(Simpson’s)坐落在斯特兰德大街(即河岸大街)一百号,该餐馆自1848年开业以来,一直以英式烹饪见长,福尔摩斯很喜欢光顾此地。《奄奄一息的侦探》中,案件结束后,福尔摩斯和华生就是在这家餐馆用的餐。

[19]福尔摩斯的这句话应该是有感而发的。《五颗柑橘籽》中,福尔摩斯在同委托人约翰·奥彭肖对话时说:“我失败过四次——三次败给了男人,一次败给了女人。”有人认为,那个女人就是《波希米亚丑闻》中的艾琳·阿德勒。但是,这种看法有一点是说不通的,那就是,《五颗柑橘籽》中的故事发生在1887年9月,而《波希米亚丑闻》中的故事发生在1888年3月,如果两桩案件发生的时间准确无误,那就不可能是指艾琳·阿德勒。

[20]催眠术(hypnotism)源自古希腊神话中睡梦之神许普诺斯(Hypnos)的名字,是运用心理暗示和受术者潜意识沟通的技术。由于人类的潜意识对外来的信息的怀疑、抵触功能会减弱,因此,施术者会用一些正面的催眠暗示(又称信息,例如信心、勇气、尊严等)替换受术者原有的负面信息(又称经验,例如焦虑、恐惧、抑郁等),从而让受术者能够产生和原来不同的状态。据历史记载,1774年,奥地利医生梅斯梅尔(Franz Anton Mesmer,1734—1815)以“动物磁力”的心理暗示技术开创了催眠术治疗的先河。1841年,英国医生布雷德(James Braid,1795—1860)出版了《神经催眠术》一书,书中把心理暗示技术正式定名为“催眠”。定名后的一百七十多年历史中,“催眠术”最初主要应用于心理治疗,但最近数十年间,“催眠术”开始涉及如医学麻醉、婚恋、教育、运动、职场、警务和演艺等更多领域。

[21]蒙马特尔(Montmartre)是法国巴黎北部的一个区域,处在风光旖旎的塞纳河右岸,巴黎第十八区的城郊接合部,是个艺术家聚集之地。

[22]指前文提到过的辛普森餐馆。

[23]贝克利广场(Berkeley Square)是伦敦西区威斯敏斯特的一个广场,于18世纪中期由建筑学家威廉·肯特设计建设,广场因格洛斯特郡的一个名门望族在附近的贝克利府邸而得名。

[24]把烟丝塞进拖鞋里,这是福尔摩斯的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本书多处提到,最典型的是《马斯格雷夫家族仪典案》开头部分的叙述。

[25]丹毒(erysipelas)是由链球菌侵入皮肤或黏膜的浅淋巴管而引起的急性进行性皮肤炎症。感染蔓延快、不化脓,也很少有组织坏死,易反复发作,常发生于小腿,其次为颜面和头部。

[26]伦敦图书馆(The London Library)是世界最大的免费独立公共图书馆,也是英国最重要的文化机构之一,1841年,经著名作家兼历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1795—1881)倡议建立,坐落在威斯敏斯特区的圣詹姆斯广场。

[27]唐英(1682—1756)是清代陶瓷艺术家,字俊公,汉军旗人,能文善画,兼书法篆刻且精通制瓷。1728年,其奉命兼任景德镇督陶官,在职近三十年,先后为雍正和乾隆两朝皇帝烧制瓷器,由于他潜心钻研陶艺,并且身体力行,从而积累了丰富的制瓷经验,著有《陶冶图》,深受两朝皇帝的赏识,因此,乾隆年间的官窑也被人们称为“唐窑”。

[28]佳士得拍卖行(Christie’s)是世界历史上最悠久的艺术品拍卖行,1766年12月5日开展第一桩拍卖业务,总部于1823年设立在伦敦的国王大街。后文的苏富比拍卖行(Sotheby's)是另外一家古老的拍卖行,尤其擅长图书拍卖。

[29]圣武天皇(the Emperor Shomu,701—756)是日本奈良时期的天皇(724—729年在位),圣武天皇在位期间,天灾人祸不断,但他处理得体,未造成大的社会动乱,而且,当时还正值日本佛教的鼎盛时期。

[30]正仓院(Shoso-in)是日本奈良时代的仓库,坐落在今天的奈良县,始建于8世纪后半叶,位置在东大寺大佛殿西北面,属于“校仓造”结构,即不用柱子,而是将三角形木材搭成“#”形并不断叠加的建筑样式。现存的正仓院全部为木构建筑,屋顶为四阿式,内分北仓、南仓和中仓。756年开始启用,当年,圣武天皇驾崩,光明皇后在举行四十九天的法会之后,将天皇日常用品及珍藏物品交东大寺保管,东大寺把这批遗物收入正仓院。

[31]即硫酸。

[32]人们普遍认为,这位“声名显赫的委托人”是爱德华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