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语翻译[1](1 / 1)

我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长期相处,情谊深厚。但期间,我从未听到过他提及自己的亲属,也很少听他谈及自己早年的生活。我本来就觉得他不太近人情,而他缄口不言的习性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强了我的这种印象。所以,有的时候,我把他看成个性情孤僻的怪人,头脑精明但缺乏情感,智力超群但缺少人情味。他厌恶女性,不愿结交新朋友,这是他缺乏情感的典型表现。但更加典型的表现莫过于他闭口不谈自己的家人。我后来相信,他根本就是个孤儿,亲人都不在人世了。但是,有那么一天,令我惊诧不已的是,他开始对我讲述起他兄弟的情况。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喝过茶后,我们漫无边际、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从高尔夫球俱乐部到黄赤交角[2]发生变化的原因,最后谈到了返祖现象和遗传适应性问题,讨论的要点是,一个人的卓越才智多大程度上是由遗传决定的,多大程度上是由其早年的训练形成的。

“拿你来说吧,”我说,“根据你告诉我的情况,很显然,你的观察力和独特的推理能力,源自你自己有系统的训练。”

“从一定程度来说,”他回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的祖先是乡绅,他们的生活自然与他们所处的地位相称。但是,同样,我的习性是我血统中所固有的。我的祖母或许就有这样的血统,因为她是法国艺术家韦尔内[3]的妹妹。血统中的艺术气质往往会以最最奇特的方式遗传下来。”

“但是,你怎么就知道那是遗传来的呢?”

“因为我兄弟迈克罗夫特艺术方面的天赋比我强多了。”

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个新闻。如果说英国还有另外一个才智奇特的人物,那警方和公众怎么都没有听说过他呢?我就这个问题说了个人看法,言下之意就是,福尔摩斯为人谦逊,所以这才认为自己的兄弟高出自己一筹。福尔摩斯对于我的说法付之一笑。

“亲爱的华生,”他说,“有些人把谦虚归类为美德,我可不赞同啊。按照逻辑学家的观点,对任何事情都必须实事求是,贬低自己的才能同夸大一样,也是偏离真理的。因此,我说迈克罗夫特观察力比我的强,你可以认为我说的是实话,毫无夸张。”

“你兄弟比你年岁大吗?”

“比我大七岁。”

“那怎么人家都不知道他呢?”

“噢,他在他那个圈子里面名气可大啦。”

“那是在哪儿呢?”

“啊,比如说,在第欧根尼俱乐部。”

我可是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机构啊,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显露了这种想法,因为夏洛克·福尔摩斯亮出怀表来看了看。

“第欧根尼俱乐部是伦敦最最奇特的俱乐部,而迈克罗夫特又是最最奇特的人。从五点差一刻到八点差二十分,他一直都待在那儿。现在是六点,所以,在这么一个美妙的傍晚,如果你想漫步一下的话,我倒是乐意领你去见识一下那个奇特的机构和奇特的人。”

五分钟之后,我们便来到了街上,朝着摄政环形广场走去。

“您会觉得奇怪,”我的同伴说,“迈克罗夫特为何不把自己的才智运用到侦探工作中去,他不能从事这项工作啊。”

“但我认为你说过——”

“我说过,他观察和推理比我都强。如果说侦探这门艺术是始于也是结束于坐在扶手椅的推理的话,那我哥哥一定就是个了不起的大侦探了。但他没有那个志向,也没有精力,他甚至都不能走出去证实一下自己的推理,宁可被人认为是错误的,也不愿意去证实自己是正确的。我常常向他请教问题,从他那里得到的回答,后来证明都是对的。但是,在一件案子交给法官或陪审团之前,要他提出确切的有力证据,那就别指望了。”

“那就是说,侦探工作不是他的职业?”

“远了去了。对我是赖以谋生的职业,对他却是业余爱好而已。他在数字方面有特殊天赋,常在政府各个部门查阅账本。迈克罗夫特住在蓓尔美尔大街[4]的公寓里,每天早晨转过街角进入怀特霍尔大街[5],到了傍晚又返回。年复一年,他从不参加任何别的活动,除了在第欧根尼俱乐部,也没看见他出现在别的什么地方,俱乐部就在他家的正对面。”

“我都想不起有个俱乐部叫这个名字的。”

“很可能想不起。你知道的,在伦敦,有很多人,有的性格胆怯,有的玩世不恭,不愿意跟人来往。但是,他们不厌恶到舒适的椅子上去坐坐,同时看看最近的期刊。为了方便这样一些人,就创立了第欧根尼俱乐部。现在俱乐部的成员全都是伦敦城里最不善交际的人。会员不得关注别人,除了在‘生人会客厅里’之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交谈,犯规三次,如果引起了委员会的注意,说话者就会被开除。我兄弟是发起人之一,我个人认为,那儿的气氛很温馨。”

我们边走边谈,转过了詹姆斯大街尽头,到达了蓓尔美尔大街。夏洛克·福尔摩斯在卡尔顿大厅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嘱咐我不要吭声,然后领着我进入大厅。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一间宽敞而豪华的房间,里面许多人坐着看报,每人各占一处。福尔摩斯领我走进一个小房间,窗户正对着蓓尔美尔大街。随后,他离开了我一会儿,很快就领着个人返回了,我知道此人一定就是他兄长。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比夏洛克身材要高大很多,体形要肥硕许多。他身体绝对肥胖,不过,脸型虽说也很大,而表情却很敏锐,完全有他弟弟那种突出的风格。两眼呈淡灰色,显得特别炯炯有神,似乎一直都透着那种深邃沉思的神色,这种气质我只有在福尔摩斯的眼中才看得到,那是在他调动全部心智思考问题的时候。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他说着,伸出一只宽大肥硕得像海豹掌一样的手来,“自从您成了夏洛克的传记作者,我到处都听到他的名字。顺便说一句,夏洛克,我还以为你上个星期会来找我商讨那桩庄园的案件来着。我估计你有点无能为力了吧?”

“没有的事,我已经破解了。”我朋友面带微笑说。

“当然是亚当斯。”

“不错,是亚当斯。”

“我从一开始就肯定了。”两个人一块儿在俱乐部的凸肚窗旁坐了下来。“哪个人若是想要研究人,这是个理想的所在,”迈克罗夫特说,“看看那些不同凡响的类型,比如看看那两个正朝着我们走过来的。”

“你是说那个台球记分员和另外那一个吗?”

“一点不错,你看另外那个怎么样?”

那两个人在正对面的窗户边停下来了。我可以看出,其中一人背心口袋上有粉笔的痕迹,说明他跟台球有关系。另一个人瘦小黝黑,帽子戴在后脑门上,腋下夹着好几个小包。

“是个老兵,我看是。”夏洛克说。

“并且是最近退伍的。”他兄长说。

“我看是在印度服役的。”

“是个军士。”

“我看是皇家炮兵队的。”夏洛克说。“是个鳏夫。”

“但有一个孩子。”

“有多个孩子,亲爱的弟弟,有多个。”

“行啊,”我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我感觉有点跟不上啊。”

“那是的,”福尔摩斯回答,“不难看出,一个人那么举止干练,神态威武,皮肤晒得黝黑,那就是个军人,不是个普通士兵,而且是不久前从印度回来的。”

“他仍然穿着那双军人称之为的炮兵靴,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刚复员不久。”迈克罗夫特说。

“他走路的姿态不像骑兵,但是他歪戴着帽子,这一点可以从他一侧眼眉上边的皮肤较浅看出来。他的体重又不符合工兵的要求,所以是炮兵。”

“还有,当然,他痛苦悲切的样子表明他最近失去了亲人。他亲自出来购物,由此可见,去世的好像是他妻子。你看得出来,他那是在替孩子们买东西呢。东西里面有一只拨浪鼓,说明其中一个孩子还很年幼。他妻子说不定是生孩子时去世的。他腋下夹了一本图画书,说明他还想着另外一个孩子。”

我开始明白了,我朋友为何会说他兄长在心智方面比他还要更加敏锐。他朝我瞥了一眼,笑了笑。迈克罗夫特从一个玳瑁匣子里拿出鼻烟壶,用一块大红丝巾把掉在身上的烟末拂去。

“啊,对啦,夏洛克,”他说,“我有件事情,很合你的心意的——是一桩十分古怪离奇的案件——正要我来做出判断呢。我除了零打碎敲之外,确实没有精力来破解。但又给我带来享受推理的愉悦,如果你愿意听听案情——”

“亲爱的迈克罗夫特啊,我很乐意。”

那位兄长在笔记本的一页纸上草草写了些字,然后,按响了铃,把字条交给了侍者。

“我要请梅拉斯先生过来,”他说,“他住在我楼上的公寓里,我和他有点熟悉,这样一来,他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会来找我。据我所知,梅拉斯先生祖籍希腊,是个令人瞩目的语言学家。他的经济收入部分来自给法院担任翻译,部分来自给那些可能光顾诺森伯兰大街旅馆的东方富翁[6]做导游。我看,还是由他自己亲口来叙述他的奇异经历吧。”

片刻之后,有个矮墩肥胖的男士来到了我们身边,橄榄色面容,漆黑的头发,尽管言谈属于受过教育的英国人那种,但看得出来是南方人。他热情洋溢,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握了手,当他得知侦探专家迫不及待要听他叙述时,他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确认,警方不会相信我——我说的是实话,我真是这么认为的,”他说,语气愤愤不平,“就因为他们对这个事情闻所未闻,他们认为,事情不可能存在。但是,我知道,除非我弄清楚了,那个脸上贴着胶布的可怜人的具体遭遇,否则,我是安不下心来的。”

“我洗耳恭听。”夏洛克·福尔摩斯说。

“现在是星期三傍晚,”梅拉斯先生说,“那么对啦,那是在星期一夜间——要知道,就在两天之前——事情发生了。我是个翻译,这一点或许我邻居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可以翻译所有语言——或者说几乎所有语言——但由于我是希腊人,自然取的是希腊名字,所以我主要做希腊语翻译。许多年来,我是伦敦重要的希腊语翻译,所以各家旅馆都熟悉我的名字。

“外国人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旅客到达时间很晚,需要我提供翻译服务,会在很不正常的时间段里把我找去,这是常有的情况。因此,星期一夜间,有位名叫拉蒂默的先生——是个衣着很时髦的年轻人,到了我家里,要我陪他乘坐候在门口的一辆马车外出,这时候,我并不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他说,有个希腊朋友为了业务上的事情要见他,但他除了英语之外,不会任何外语,所以必须找个人当翻译。他告诉我说,他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在肯辛顿。他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我们下楼走到街边时,他急急忙忙催促着进入马车。

“我是说催着进马车,但我很快就产生了怀疑,因为我进入的不是一辆普通马车,它比有碍伦敦市容的普通四轮马车要宽敞很多。马车的装饰虽然陈旧了,但质量很高。拉蒂默先生坐在我正对面,我们穿过了查令十字,上了谢夫特斯伯里大街。我们转入牛津大街时,我刚斗着胆子说了一句,说我们到肯辛顿绕远了,我的话便被同伴非同寻常的举动打断了。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短棒,样子挺吓人,还灌了铅,在我眼前来回挥舞了几下,好像是想要试试其分量和威力。随后把短棒放在他身边的座位上,一声不吭。这之后,他便把两边的窗帘拉开。令我感到吃惊的是,窗户上蒙了纸,不让我透过窗户看外面。

“‘很抱歉,挡住了您的视线,梅拉斯先生,’他说,‘实际情况是,我不想让您看到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如果您到时能够回到那个地方去,那对我是多有不便的。’

“你们可以想象得到,听到这么一说,我简直被吓坏了。我的同伴是力量强大、肩宽腰圆的青年汉子,即便他没有配备武器,真要打起来,我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这是个很不同寻常的举动啊,拉蒂默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您可得明白,您这样做是违法的。’

“‘这是有点失礼,毫无疑问,’他说,‘但是,我们会给您补偿的。不过,我要提醒您,梅拉斯先生,如果今晚任何时候,您企图报警,或者是做出任何有损我利益的举动,那您会发现,情况很严重啊。我恳请您记住,没有任何人知道您到了哪儿,还有,无论您在这马车上,还是在我的住处,您都同样是在我的控制之下。’

“他的话很平静,但语气很刺耳,令人不寒而栗。我一言不发地坐着,心里纳闷儿,以这样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绑架我,究竟是何缘由呢?不管怎么样,我反抗是毫无作用的,只有等待,听天由命,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

“我们乘坐的马车行驶了大概两个小时,到了哪儿了,我一点也不知情。有时候会发出碰上石头的声音,说明行进在石头铺面的路上,一路平稳无声,说明是行进在沥青路面上。但是,除了有声音的变化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给我提供线索,猜测我们身处何处。车窗被纸挡住了,透不进光线,前面的玻璃也拉上蓝色的窗帘。我们离开蓓尔美尔大街时,时间是七点过一刻,但是,我们最后停下来时,我看了看表是九点差十分。同伴把玻璃窗户打开,我看到了一个低矮的拱形大门,上面亮着一盏灯。我赶忙下车的当口儿,大门开了,我到了室内了,刚才进去时,隐隐约约记得,两边是草坪和树木。不过,我不敢肯定,那是私人庭院呢,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下。

“室内点了一盏彩色煤气灯,灯光很暗,我仍然看不清楚什么,只看到,厅堂非常大,挂了很多画。昏暗的灯光下,我可以看出那个开门的是个中年人,身材矮小,面容猥琐,双肩向前佝偻着。他向我们转过身来,亮光一闪,我这才发现他戴着眼镜。

“‘是梅拉斯先生吗,哈罗德?’他说。

“‘没错。’

“‘干得漂亮,干得漂亮啊!没有任何恶意,梅拉斯先生,我可以保证,但离开了您我们没有办法。如果您真心诚意配合我们,您不会后悔的,但如果您耍什么心眼,那就只有求上帝保佑您啦!’他说话时神情紧张,声音颤抖,还夹杂着咯咯的干笑,但是,不知咋的,他给我的感觉比那个年轻人还更加可怕。

“‘你们想要我干什么呢?’我问。

“‘只是要向一位找我们的希腊绅士问几个问题,同时把他的回答翻译给我们听。但是,超出要求的话一句也不要多说,否则……’——说到这儿,他又咯咯地干笑起来了——‘您还不如根本就不生下来呢。’

“他说着打开了一扇门,把我领进了一个房间,里面看起来装饰得很奢华,里面也同样只有一盏半明半暗的灯照着。房间很大,我走进去的一路上,脚踩在地毯上,感觉很柔软,说明地毯很高级。我还瞥见一些铺了丝绒面的椅子、一个高高的白色大理石壁炉架,壁炉架的一侧挂了一套像是日本铠甲一样的东西。灯的正下方摆放了一把椅子,老者示意我要坐到椅子上去。年轻人离开了我们,但突然又从另外一道门返回了,领着一位身穿着宽松晨衣的绅士进入,绅士缓步向我们走来。当他进入昏暗的灯光圈内时,我能够把他看得更清楚了,他的外表令我毛骨悚然。他脸色煞白,形容枯槁,两只眼睛向外凸出,炯炯有神,属于那种精神比体力更强大的人。但是,比起他孱弱的身体来,更加令我震惊的是,他脸上横竖贴满了胶布,模样怪异,嘴上也贴着一块很大的胶布。

“‘你有石板吗,哈罗德?’陌生人倒在而非坐在椅子上时,老者大声问,‘他的手松开了吗?得了,那就把铅笔给他吧。您要问他问题了,梅拉斯先生,而他要把答案写下来。先问问他,准备好了签署文件没有?’

“那人眼睛里冒着怒火。

“‘决不!’他用希腊语在石板上这样写着。

“‘就没有任何余地了吗?’按照我们暴君的吩咐,我这样问。

“‘除非我亲眼看见她结婚,由我熟悉的牧师主持婚礼。’

“那家伙发出了狰狞的笑声。

“‘那您知道等待着您的是什么吗?’

“‘我把自己置之度外了。’

“我们怪异的谈话是在连说带写的情况下进行的,上面是问答的一部分。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准不准备就范,把文件签了。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同样愤怒的回答。但我很快有了一个愉快的想法,我每问一个问题都加进一点点自己的意思,一开始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试探一下在场的那两个同伴是否听得懂,后来,我发现他们压根儿听不懂,于是,我胆子大起来了。我们对话的内容是这样的:

“‘您这样冥顽不化不会有好处的。(您是谁?)’

“‘我不在乎。(我在伦敦人生地不熟。)’

“‘您的命运掌握在您自己手上啊。(您到这儿多长时间了?)’

“‘悉听尊便。(三个星期了。)’

“‘那些资产不可能属于您的。(他们是怎样折磨您的?)’

“‘也不可能落到恶棍的手里。(他们让我挨饿。)’

“‘如果您签了字,您就自由了。(这是一幢什么房子?)’“‘我绝对不会签字的。(我不知道。)’

“‘您就不替她做点什么吗?(您叫什么名字?)’

“‘我要听见她这样说。(克拉提德斯。)’

“‘如果您签了字,就可以见到她。(您是哪儿的人?)’

“‘那我永远不见她啦。(雅典人。)’

“若再过上五分钟,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可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套问出全部情况来。本来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就可以搞清楚情况的,但就在那个当口儿,房门开了,进来个女的。我没能看清楚她,只知道她身段高挑,体态优美,黑色的头发,身穿宽松的白色晨衣。

“‘哈罗德,’她说,英语说得不是很标准,‘我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孤单寂寞,就只有——噢,天哪,是保罗啊!’

“最后的话是用希腊语说的,就在这个当口儿,那人挣扎着把贴在嘴上的胶布撕下来了,尖声尖气地喊着‘索菲!索菲!’扑到女人怀里。不过,他们的拥抱只持续了片刻,因为那个年轻人拽着女人,把她推出了房间。老者很容易就控制住了身体瘦弱的受害者,把他从另外一个门口拖出去了。一时间,房间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一跃站起来,心里面朦朦胧胧产生了一个想法,即我要设法弄清楚自己所在的这幢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然而,幸运的是,我没有迈开步子,因为我一抬头,便看到老者站在门口,眼睛盯着我。

“‘行了,梅拉斯先生,’他说,‘您知道,我们已经把我们一些私密的东西都让您知道了。我们本来是不会打扰您的,我们有位懂希腊语的朋友,开始商讨事情时,是他在场,但他不得已回东方去了。所以我们必须找个人代替他,很走运,我们听说了您的翻译水平很高。’

“我点头示意。

“‘这儿有五英镑,’他一边说,一边向我走过来,‘但愿这个费用够了。但是,记住,’他轻轻地拍了拍我胸部,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补充说,‘如果您把这个事情对别人说——记住,哪怕是对一个人——那行,愿上帝宽恕您的灵魂!’“那个容貌猥琐的人在我心里引起的厌恶和恐惧,我无法向您表达。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时,我可以把他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他面容憔悴,形容枯槁,长着一小撮又细又稀的胡子,说话时脸部向前倾,嘴唇和眼睑不停地**,像个舞蹈症患者[7]。我不禁想到,他奇特怪异、断断续续地发出笑声,那也是一种神经的症状。不过,他可憎的面目主要表现在眼睛上,铁灰颜色,目光凶狠邪恶,冷酷无情,深不可测。

“‘如果您把事情说出去,我们会知道的,’他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信息渠道。现在马车在等着您呢,我朋友一路护送您。’

“我匆匆忙忙穿过门厅,上了马车,又瞥了一眼树木和花园。拉蒂默先生寸步不离紧跟着我,一声不吭地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沉默不语之中,我们乘着马车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程,车窗还是挡着的,最后,半夜了,马车停了下来。

“‘您要到这儿下车了,梅拉斯先生,’同伴说,‘很抱歉把您放在这个离您家很远的地方,但别无选择。如果您企图跟踪马车,那只会伤及您自己。’

“他边说边打开车门,我刚刚跳下车,车夫便扬鞭策马疾驶而去了,我惊讶地看看四周。原来是一片长满欧石楠的荒野地,到处是一丛丛黑乎乎的荆豆。远处有一排住房,楼上的各个窗户里透出灯光。在另一边,我看见了铁路上的红色信号灯。

“把我带到此地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站立着,环顾四周,一筹莫展,突然,看见黑暗中有个人向我走来。就在他走近我时,我看清楚了,他是个铁路上的搬运工。

“‘您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我问。

“‘是旺兹沃思共有地[8]。’他回答。

“‘我可以乘上火车进城吗?’

“‘步行一英里左右到克拉彭枢纽站,’他说,‘您正好可以赶上到维多利亚站的末班车。’

“我的历险就此结束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不知道和我说话的人是谁,除了我已经告诉了您的,其他一无所知。但是,我知道,他们在进行着一桩肮脏的勾当,我要尽我的努力帮助那个不幸的人。翌日早晨,我就把整个经过告诉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然后又去报了警。”

听完了这一段不可思议的叙述之后,我们默默无言地坐了好一阵,随后,福尔摩斯朝着他兄长看过去。

“采取什么措施了吗?”他问。

迈克罗夫特说着拿起放置在边桌上的《每日新闻》。

现有希腊绅士保罗·克拉提德斯,来自雅典,不懂英语,还有希腊女子索菲。两人均已失踪,若有提供其下落信息的人士,当获重谢。X二四七三号。

“各家日报都登载了这则寻人启事,但没有反应。”

“希腊公使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去问过了,他们还不知道呢。”

“那给雅典警察总署发封电报怎么样?”

“夏洛克是我们家精力最充沛的,”迈克罗夫特转身向着我说,“行啊,你就设法去调查这桩案件吧,有什么进展告诉我一声。”

“那是当然的,”我朋友一边回答,一边从座位上站起身,“我会让你知道的,也会让梅拉斯先生知道。同时,梅拉斯先生,我建议您要提高警惕,因为他们一看到寻人启事就会知道,是您告发了他们。”

我们一同步行着回家时,福尔摩斯在电报局停下了,发了几封电报。

“你看吧,华生,”他说,“我们这个傍晚没有白过吧。我经办的许多有趣案件,就是通过迈克罗夫特转来的。我们刚才听到的这桩案件,虽然只能有一种解释,但还是有些显著特征的。”

“你有把握破解它吗?”

“呃,根据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如果我们查不出其他情况,那确实是不可思议。我们刚才听到那些情况了,你自己对此也一定有看法了吧?”

“模模糊糊的,倒是有。”

“那你的看法什么呢?”

“我觉得,很显然,那个希腊姑娘被那个叫作哈罗德·拉蒂默的英国青年拐骗了。”

“从哪儿拐骗来的呢?”

“可能是雅典。”

夏洛克·福尔摩斯摇了摇头。“那个年轻人一句希腊语都不会说。那个姑娘英语说得挺好的,推断起来——她在英国待了一些时候了,但她没有到过希腊。”

“对啊,那么,我们假设,她曾到英国来旅行,那个哈罗德诱劝她与自己一起离开。”

“这倒是更有可能。”

“然后,她哥哥——我想,他们一定是这种关系——从希腊过来干涉,结果不慎落入了那个青年和他的老者同谋的控制之下。他们软禁了他,对他使用暴力,迫使他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以便把姑娘的钱财——他可能是钱财的托管人——转到他们自己名下,而他则拒绝签字。为了便于同他交流,他们必须得找到一个翻译,他们便挑选到了梅拉斯先生,其实他们先前雇用过另外一个翻译的。姑娘对哥哥到达的情况并不知情,她以为这事纯属偶然。”

“太棒了!华生,”福尔摩斯大声说,“我确实认为,你已经离真相不远了。你看吧,我们手中握着好牌呢,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他们突然使用暴力。如果他们给我们时间,我们定能把他们捉拿归案。”

“但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幢住宅的位置呢?”

“啊,如果我们的推测正确,而那个姑娘的名字现在或过去叫索菲·克拉提德斯,那我们寻找到她应该不会很难。这一点是我们的主要希望,因为她哥哥完全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很显然,自从那个哈罗德与那个姑娘建立起关系,已经过去一些时间了——怎么说也有几个星期——因为那位远在希腊的哥哥知道情况,然后过来,这就需要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面,他们住在一起的话,那我们有可能收到对迈克罗夫特所登寻人启事的回应。”

我们一路交谈着,回到了贝克大街的寓所,福尔摩斯走在前面上楼。他打开我们房间的门时,吃了一惊。我从他背后看过去,也同时吃了一惊。他兄弟迈克罗夫特正坐在扶手椅上吸烟呢。

“进来吧!夏洛克。进来,先生,”他说着,态度和蔼可亲,看到我们吃惊的样子,面带微笑,“你没有料到我有这样的精力吧,夏洛克?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这桩案件吸引了我。”

“你怎么过来的?”

“我乘坐的轻便马车超过了你们。”

“有新的进展了吗?”

“我登的启事有回音了。”

“啊!”

“是啊,你们刚走就收到了。”

“结果怎么样?”

迈克罗夫特掏出一张纸。

“在这儿呢,”他说,“内容是用J牌钢笔[9]写在米黄色的王裁纸[10]上的,是个身体孱弱的中年男子笔迹。内容如下:

敬启者:

作为对您今日所登启事的回应,我告知于您,本人对所涉及年轻女子的情况很清楚。如果您愿意到我处一见,定当向您详述其痛苦经历。她眼下住在贝克汉姆的默特尔兹公寓。谨致敬意。

J.达文波特

“信是从下布里克斯顿寄来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你现在就去他那儿,夏洛克,去了解详细情况,怎么样?”

“亲爱的迈克罗夫特,那位哥哥的性命可是比那妹妹的经历更加有价值啊。我认为,我们必须到苏格兰场去找格雷格森督察,然后直接去贝克汉姆。我们知道,有个人正在被折磨得要死了,时间一分一秒都至关重要啊。”

“中途最好捎上梅拉斯先生,”我提议说,“我们可能需要翻译。”

“太棒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说,“叫跑腿的去叫辆四轮马车来,我们立刻就出发吧。”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桌子的抽屉,我注意到他把自己的手枪偷偷放进了衣服口袋。“是啊,”他看见我投去的目光回应说,“我要说,根据我们听到的情况,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伙穷凶极恶之徒。”

我们到达蓓尔美尔大街梅拉斯先生的住处时,天差不多已经黑了。有位绅士刚刚拜访过他,并把他叫走了。

“您能够告诉我他到哪儿去了吗?”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问。

“不知道,先生,”应门的女人回答,“我只知道,他和一位先生坐马车走了。”

“那位先生说了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先生。”

“他是不是个高个头儿、很帅气、黑皮肤的年轻人?”

“噢,不是,先生。他是个小个头儿的绅士,戴着眼镜,脸颊瘦削,但举止很和蔼,因为他一直是边说话边笑来着。”

“走吧!”夏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大声喊着。“问题很严重啊,”我们驱车前往苏格兰场时,他说,“那伙人又控制了梅拉斯先生。他人显得畏畏缩缩的,这一点他们那天晚上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恶棍一旦把他弄到自己面前,就会对他进行恐吓。毫无疑问,他们需要他的专业技能,但是,等到用过他了,他们就会针对他的所谓背叛行为进行惩罚的。”

我们的希望是,乘上火车,我们和那辆马车同时甚至提前赶到贝克汉姆。然而,到了苏格兰场后,花去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找到了格雷格森督察,办妥各种法律手续,这样我们可以进入那幢住宅。时间已是十点差一刻了,我们才到达伦敦桥车站,十点半钟,我们一行四人才下车到了贝克汉姆车站的站台。乘坐马车走了半英里路程,我们才到达了默特尔兹公寓——那是一幢宽大阴森的住宅,远离主干道,有独立的院落。我们把马车打发走了,一起顺着车道向上走。

“窗口全部是漆黑的,”督察说,“这幢住宅好像没有人住啊。”

“我们要捕的鸟儿飞了,鸟巢是空的。”福尔摩斯说。

“这话从何说起?”

“一辆满载着行李的四轮马车驶离还不到一个小时啊。”

督察笑了起来。“我在大门口的灯光下看到了车辙,但行李是哪儿来的呢?”

“您可能看到了同一辆马车朝着相反方向行驶的。但是,朝外行驶的马车,其车辙要深很多——根据这个情况,我们可以断定,马车上装载着很沉重的东西。”

“您比我观察得仔细多了,”督察说着,耸了耸肩膀,“看来要把门撞开不容易,但是,如果我们叫不到开门的人,那就得试一试。”

督察使劲捶打门环,还按了门铃,但毫无结果。福尔摩斯悄悄走开了,但一会儿之后又返回了。

“我打开了一扇窗户。”福尔摩斯说。

“还好您赞同破门而入,而不是反对这样做的,福尔摩斯先生,”督察看到我朋友机敏地把窗闩拉开后说,“行了,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好不请自来啦。”

我们又接着一个从窗户进入了一个大房间,显然就是梅拉斯先生到过的那个房间。督察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提灯点着,借助灯光,我们看到了他描述过的那两扇门、窗帘、灯,还有一套类似日本铠甲的东西。桌上有两个玻璃杯、一个空白兰地酒瓶,还有一些残羹剩饭。

“什么声音?”福尔摩斯突然问了一声。

我们都静静地站立着,仔细倾听。一阵轻微的呻吟声从我们头顶上的什么地方传来。福尔摩斯冲向门口,跑到厅堂。凄惨的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冲上楼,我和督察紧跟其后,他兄弟迈克罗夫特虽然身体块头很大,但也很快赶上了。

到了三楼,我们面前有三个门口,悲惨的声音是从中间一个门口传出来的。时而是低沉呻吟,时而是高声地哀叫。门是锁着的,但钥匙留在外面。福尔摩斯赶紧打开门冲了进去,但立刻又出来了,手按在自己喉咙上。

“里面正烧着炭,”他大声说,“等一等,透透气。”

我们朝室内张望了一下,可以看到,里面唯一的光线是从房间正中一个小铜制三足鼎冒出的暗蓝色火焰,火光在地板上投下一个略显红色的不自然的光环。而在光线之外的阴暗处,我们隐隐约约地看见两个人蜷缩着靠在墙上。房门打开后,一股毒气冒了出来,令我们咳嗽不止。福尔摩斯奔到楼梯顶部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冲进室内,打开窗户,把铜鼎扔到室外的花园里。

“我们一会儿就可以进去,”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一边从里面冲出来,“哪儿有蜡烛吗?恐怕在那里面擦不着火柴。把灯举到门口,我们这就把他们弄出来,迈克罗夫特!”

我们冲到两个中了毒的人身边,把他们拖到灯光明亮的厅堂。两个人都嘴唇发紫,失去知觉,脸部肿胀充血,眼睛凸出。确实,五官变形得厉害,除了黑色的胡子和肥胖的身材之外,我们很难辨认其中一位就是那位希腊语翻译,而他是几个小时以前才在第欧根尼俱乐部与我们分别的。他的双手和双脚被牢牢地捆绑住了,一只眼睛周围留着遭人毒打的伤痕。另一个人也和他一样,手脚被捆绑住了,身材高大,奄奄一息,脸上横竖贴着胶布,模样怪异。我们把他放下时,他已经停止呻吟了,我看了一眼后知道,对他而言,我们来迟了一步。不过,梅拉斯先生还活着,不到一小时,在阿摩尼亚和白兰地酒的帮助下,我们欣喜地看到,他睁开了眼睛,知道我已经把他从那个死亡的深渊中拉回来了。

梅拉斯先生给我们讲述事情的简单经过,其情形证实了我们的推断。上门找他的人进门之后,便从衣袖管里抽出了护身棒,说他马上就会必死无疑,用这样的话威胁他,所以再次把他绑架了。确实,几乎像催眠术一样,这就是面带笑容的暴徒在不幸的语言高手身上制造的效果,因为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颤抖,脸色煞白。他很快就被逮到了贝克汉姆,在第二次会面中充当翻译。这一次的会面比上一次更加富有戏剧性,两个英国人威胁他们控制的那个人说,如果他不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他立刻就会没命。最后,他们发现,所有威胁都不奏效,他们便把他拖回到关押他的地方。报纸上面的寻人告示透露出梅拉斯先生告了他们的密,斥责了他的背叛行为之后,他们便用棍棒把他打昏了,然后他就记不起任何情况了,直到最后我们把他救过来。

这就是那位希腊语翻译的离奇案件,其中仍有无法解释清楚的谜团。通过与那位回应寻人启事的先生交谈,我们了解到,那位年轻姑娘来自一个富裕的希腊家庭,到英国来看一些朋友。她在英国逗留期间,与一个名叫哈罗德·拉蒂默的年轻人邂逅,后者控制住了她,最终说服她和自己一起私奔。她的朋友知道情况后很吃惊,所以一致同意通知她在雅典的哥哥,然后就撇清与这件事情的干系了。她哥哥到了英国之后,不慎落在了拉蒂默及其名叫威尔逊·肯普的同伙手中——肯普是个声名狼藉之徒。两个人发现,由于他语言不通,他们根本无能为力。他们便把他软禁起来,对他进行残酷折磨,让他挨饿,迫使他签字,掠夺走他本人和他妹妹的财产。他们把他关在那幢住宅内,而那姑娘并不知情,而他脸上之所以贴着胶布,目的就是,一旦她看见了他,也很难辨认出来。然而,由于女性的敏感,当翻译第一次到达时,她见到了哥哥,便一眼看破了哈罗德·拉蒂默和威尔逊·肯普的伪装。不过,可怜的姑娘自己也是被软禁的人,因为该住宅里面,除了马车夫和他妻子之外别无他人,而他们又是两个阴谋者的帮凶。两个坏蛋见秘密已被揭穿,软禁的人又宁死不屈,便带上姑娘逃离住宅。而设施一应俱全的住宅是他们租来的。当然,他们认为离开之前,必须惩处拒绝合作和出卖他们的人。

几个月之后,有人从布达佩斯给我们寄来了一则奇异的剪报,上面报道说,有两个英国人携带一个女子旅行,悲惨遇难,他们都是被匕首刺死的。匈牙利警方认为,他们吵架拌嘴,相互残杀致死。然而,我觉得,福尔摩斯的看法不尽相同,他到现在都还是坚持认为,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希腊姑娘,那就会知道,她是如何替自己和哥哥报仇雪恨的。

注释:

[1]本故事于1893年9月和1893年8月12日分别发表在英国的《河岸》杂志和美国的《哈珀》杂志上,案件发生在1888年9月12日星期三。

[2]天文学上黄道面和赤道面之间的交角为二十三度二十七分。

[3]法国历史上有三位姓韦尔内的画家,是祖孙三代。约瑟夫·韦尔内(Claude-Joseph Vernet,1714—1789)是法国著名风景画家和海景画家,代表作品有组画《法国海港》(十五幅),是18世纪生活的出色记录。儿子卡尔·韦尔内(Carle Vernet,1758—1836)是法国著名的风俗画和素描画家,创作了大量体育题材的画,曾任路易十八的宫廷画师。孙子贺拉斯·韦尔内(Horace Vernet,1789—1863)是法国最重要的军事画家之一,是祖孙三代画家中成就最大的。福尔摩斯生于1854年,比华生小了两岁,从时间上来推算,这里所指的是贺拉斯·韦尔内。鉴于此,所谓“血统中的艺术气质往往会以最最奇特的方式遗传下来”的断言是有根据的。

[4]蓓尔美尔大街(Pall Mall)是伦敦的一条街道,以俱乐部云集而著称。

[5]怀特霍尔大街(Whitehall)是伦敦的一条街道,英国主要政府机关所在地,所以成了英国政府的代名词。

[6]这里并非特指现代意义上的东方人,因为在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的心目中,希腊、土耳其等国家包括在东方国家的范围之内。

[7]见本书《证券公司的职员》中的注解。

[8]旺兹沃思共有地(Wandsworth Comman)是指位于伦敦南部的一大片共有地,附近就是伦敦克拉彭枢纽站。

[9]一种蘸墨水的钢笔,其笔尖是一个名叫詹姆斯(James)的英国人于1829年发明的。

[10]指19×24英寸的写字纸或20×25英寸的印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