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辑 波希米亚[1]丑闻 一(1 / 1)

对夏洛克·福尔摩斯而言,她永远都是“那位女士”。每当他提起她时,我极少听见他说过别的称谓。在他眼中,她足以令所有女性黯然失色,在她们中间鹤立鸡群。这样说并非因为他与艾琳·阿德勒之间存在什么近似于爱恋的情感。他头脑冷静缜密,而且极具定力,令人钦佩。对于所有的情感,尤其恋情,他是坚决抵触的。在我看来,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精准的推理和观察机器,但是,如果谈情说爱做了恋人,他会觉得自己言行不一致而显得很尴尬。他谈及更加温柔的感情问题时,总是会透着揶揄挖苦,冷嘲热讽。而对观察者来说,感情是很奇妙的东西——用来揭开掩盖着人们动机和行动的面纱再好不过。但是,对这位训练有素的演绎推理专家而言,如果任由这些情感的因素侵入自己敏锐细致和精准稳定的心智,那等于引入了一种干扰因素,他的全部心理判断是否精准那可能就值得怀疑了。即便一架精密仪器中落入了沙砾,或者他自己的某一块高倍透镜上出现了裂痕,那也不及一种炽热情感对他的性情所产生的干扰严重。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位女士,只有那么一位,他在记忆深处留有某种暧昧和疑惑的痕迹。那位女士就是先前的[2]艾琳·阿德勒。

我近来没怎么看到福尔摩斯。从我结婚之后,我们彼此便分开了。我完全沉浸在幸福的生活当中,如同初次发现自己成了一家之主的男士一样,一切都以家庭为中心,这便占去了我的全部注意力。然而,福尔摩斯完全具有波希米亚人的性格,厌恶每一种社会规范。他仍然住在贝克大街我们租下的寓所里,埋头苦读他的那些旧书,一个星期接着一个星期,徘徊在一种不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与他的侦探事业之间[3]。他和往常一样,醉心于对犯罪的研究,把自己卓越的才华和超凡的观察力都用在找寻破案的线索上,侦破那些警方无能为力的悬案。我时不时地听到有关他侦破案件的一鳞半爪:他应邀去敖德萨[4]侦办特雷波夫谋杀案,侦破了发生在亭可马里[5]的阿特金森兄弟惨案,出色地完成了荷兰王室托付的使命。不过,这些情况,我和所有的读者一样,也是从报纸上得知的。除此之外,我对这位昔日好友的情况也不大清楚。

一天晚上——那是1888年3月20日[6]——我外出诊治病人返回(因为我当时已经回归到民间行医的职业了),途经贝克大街。每当我路过那熟悉的门口时,脑海里面就一定会想起自己的求爱过程,想起《血字的研究》中种种诡异可怕的事件。当时,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进去看看福尔摩斯,看看他在如何发挥他那卓越的才能。他的房间里灯光通亮,我抬起头来看时,看到他那高挑瘦削的身材投下的黑影在百叶窗处晃了两次。他在房间里迅速焦急地踱着步,头低垂在胸前,双手紧握着放在背后。对我这个谙熟其脾性和习惯的人来说,他的态度和举止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他又在开展工作了,已经暂时摆脱了那种不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正在满腔热忱地探寻一桩新的案件的线索。我按响了门铃,然后被领到了楼上从前我也有份的那个房间。

他的态度显得不是很热情洋溢,他很少有热情洋溢的时候,但我觉得,他看到我很高兴。他虽然没说一句话,但还是亲切地看了看我,挥手示意我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把他的雪茄烟盒扔了过来,指了指角落里的上锁玻璃瓶酒柜[7]和汽水机[8]。然后,站在壁炉前,用他那特有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婚后生活很惬意啊,”他评价着说,“我看啊,华生,从我上次看见你到现在,你恐怕胖了有七磅[9]半吧?”

“七磅!”我回答说。

“可不是嘛,我觉得要多一点点。我现在猜测的也就是多出了一点点,华生。我看,你又开始行医了吧?你可是没有告诉过我,你要重操旧业啊。”

“啊,你怎么知道呢?”

“我看出来的,演绎推理出来的。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最近把自己淋得湿透了,而且请了愚钝笨拙、粗心大意的女仆呢?”

“亲爱的福尔摩斯啊,”我说,“这太过分了吧。如果你生活在几个世纪以前,你可一定会被判火刑给烧死的。没错,我星期四到乡间去走了走,回家时淋成了个落汤鸡,但是,衣服全部换过了,简直难以想象,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而至于玛丽·简,她可真是无可救药了,我夫人已经通知了她走人。但这儿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他咯咯地笑了笑,揉搓着自己瘦长而有力的双手。

“这很简单啊,”他说,“我看到了,你左脚上的鞋帮内侧,正好是对着炉火的这一侧,皮革上有六条差不多平行的划痕。显而易见,是有人粗心大意随手刮落粘在鞋底边的泥巴时留下的。所以,你看吧,我形成了两点推论:一是天气恶劣时,你外出过。二是你的女仆恐怕是全伦敦划破靴子的恶劣典型。至于你开业行医的事情,如果有哪位绅士走进我的住处时身上散发出碘酒的气味,右手指上有硝酸银留下的黑色痕迹,帽子的右侧因塞进听诊器而隆起了一块,说实在的,这种时候我还不能断定他是个开业行医的医生,那我可就真是太迟钝了。”

看见他态度轻松的样子,解释着自己的推断过程,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听了你给出的种种理由,”我说,“心里面就总是会觉得,事情简单得令人不可思议,连我自己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办到。然而,每当面对你推理的下一步,我就会感到困惑,一定要等到你解释了过程之后才会明白。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力倒是不会比你的差。”

“确实是这么回事啊,”他一边回答,一边点燃了一支雪茄,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你在看,却不在观察,两者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说,你经常会看从门厅延伸到这个房间的楼梯台阶吧。”

“经常。”

“经常到什么程度啊?”

“呃,有几百次吧。”

“那么,这里有多少级台阶呢?”

“多少级?我不知道。”

“这不就是嘛!你没有观察,尽管经常看了。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是啊,我知道,一共有十七级,因为我既看了,也观察了。对了,既然你对那类小案件感兴趣,并且你一片好意地把我经办过的小案件中的一两个记录了下来,那你兴许会对这桩案件感兴趣的。”他把桌上摊放着的一张厚厚的粉红色信纸递了过来,“这是邮差刚送过来的,”他说,“念念吧。”

信上没有注明日期,也没有署名和地址。内容如下:

今晚七时三刻,有位先生欲拜访您,有要事请教。您近期对欧洲的某王室倾力相助,由此可见,您是个十分可靠之人,重要事情可以放心托付,毫无虚言。有关对您的评述,我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收到了。敬请您届时待在住所。如若访客戴上了面具,还请见谅为盼。

“这事确实很神秘,”我说,“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还没有掌握情况。还没有掌握情况就空谈理论,这可是个致命错误啊,不知不觉之中便会歪曲事实,以便适应理论假设,而不是让理论假设来适应事实。但是,就这封信本身而言,你根据它可以做出什么推断呢?”

我仔细认真地看着信上的文字,还有信纸。

“写信的人可能很富有,”我说着,极力模仿着我同伴的推理方式,“这种纸张买一包不会少于半个克朗[10],特别坚韧结实。”

“‘特别’——这个词用得恰如其分,”福尔摩斯说,“这种纸根本不是英国生产的,举起来对着灯光看看。”

我照他说的做了,看到纸张的纹理中印有一个大写的“E”和一个小写的“g”,一个“P”、一个大写的“G”和一个小写的“t”。

“你看出了这是什么意思吗?”福尔摩斯问。

“毫无疑问,这是制造商的名字,或者准确地说是制造商的缩写标记。”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G’和小写的‘t’代表的是‘Gesellschaft’,在德语中的意思是‘公司’。这是一种习惯性的缩写,就像英语中的‘Co.’。‘P’当然代表了‘Papier(纸)’。至于‘Eg’,我们不妨来查看一下《欧洲大陆地名词典》。”他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大部头的棕色封皮的书。“Eglow,Eglonitz——找到了,Egria。在一个讲德语的国家——波希米亚,离卡尔斯巴德[11]不远。‘因华伦斯坦[12]死于此地而闻名,当地玻璃厂和造纸厂众多。’哈,哈,伙计啊,你看出什么意思了吗?”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得意扬扬地喷出了一大口雪茄青烟。

“这种纸是在波希米亚制造的。”我说。

“一点没错,写信的是个德国人。你注意到这个句子的奇特结构了吗?——‘有关对您的评述,我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收到了。’法国人或者俄国人是不会写出这样的句子的。只有德国人才会像这样对动词毫无礼貌[13]。因此,接下来要弄清楚的问题就是,那个德国人想要干什么。他用波希米亚的纸张写信,戴着假面,不愿意显露自己的真实面目。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已经来了,我们的所有疑问就要有答案了。”

福尔摩斯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刹车时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福尔摩斯打了一声响哨。

“从声音来判断,是两匹马,”他说。“没错,”他瞥了一眼窗户外面后,接着说,“一辆精致小巧的有篷四轮马车和两匹漂亮的骏马。每匹都值一百五十几尼。本案不说别的,华生,钱肯定是有的。”

“我看我最好还是走吧,福尔摩斯!”

“一定不要走,医生,就待在这儿。我的鲍斯威尔[14]不在场,我会迷茫的。本案一定很有意思,错过了怪可惜的。”

“但你的委托人——”

“千万别在乎他。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他可能也一样。他来了,你就在这扶手椅上坐着好啦,医生,注意看我们的。”

外面传来了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先是在楼梯上,然后是在过道上,到了房门口处时便立刻停止了。然后是响亮、果断的敲门声。

“进来!”福尔摩斯说。

一位男士进入,此人身高至少有六英尺六英寸,胸膛健美,四肢发达,像大力神赫拉克勒斯[15]。他的衣着奢华讲究,这在英国会被认为是品位不佳。身上的那件双排扣的外套的袖口和前襟缀着一块块宽大的俄国羔皮,肩膀上披着深蓝色的斗篷,上面用深红的丝绸镶了边,领口处别着一枚火焰形状的绿玉胸针。尤其是脚上蹬着一双高帮的牛皮靴,靴口露出深棕色的毛皮,整个外表让人觉得是个暴发户。他手里端着一顶宽边礼帽,脸的上半部分被一个黑色面具盖住了,一直遮过了颧骨。他显然刚才整了整面具,因为进门时手还举着在面具边。从他显露出的下半张脸来看,他是个性格刚强的人。厚嘴唇往下垂着,下巴又长又直,可见此人脾气非常固执。

“您收到我的信了吗?”他问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我告诉过您,我会上门来的。”他挨个儿打量着我们,好像不确定该对谁说话。

“请坐吧,”福尔摩斯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华生医生,他偶尔会友好地来协助我办案。请问您贵姓?”

“您可以称我为冯·克拉姆伯爵,一个波希米亚贵族。我想得到,这位先生,也就是您的朋友,是位体面和谨慎之士,可以托付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若非如此,我宁愿单独和您谈。”

我起身要走,福尔摩斯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推回到了椅子上。“要谈就是对我们两个人,否则就不谈,”他说,“您可以对我说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对这位先生说。”

伯爵耸了耸自己宽厚的肩膀。“那我首先就得说,”他说,“你们二位必须保证,此事必须得保守秘密两年,两年过去之后,事情就无关紧要了。但是在眼下,此事非同小可,说它会影响欧洲的历史进程都不足为过。”

“我保证。”福尔摩斯说。

“我也保证。”我说。

“我戴了面具,请你们谅解,”我们奇怪的客人接着说,“差遣我过来的那位令人敬畏的人物希望他的人不要向您展示真实面目,所以,我现在承认,我刚才称呼自己的头衔实际上不是属于我自己的。”

“这我知道。”福尔摩斯说,语气冷漠。

“情况十分微妙,我们必须谨慎从事,用上每一个措施,以免事态扩散,酿成巨大丑闻,从而严重影响欧洲某个在位王室的名誉。直白地说吧,事情牵涉到伟大的奥姆斯坦家族,也就是波希米亚的世袭王族。”

“这个我也知道。”福尔摩斯喃喃地说着,坐在扶手椅上,双目紧闭。

我们的客人用明显惊诧的目光瞥了一眼面前这个慵懒倦怠、有气无力的人。但毫无疑问,他先前了解到的情况是,此人乃欧洲头脑最敏锐的推理专家,精力最充沛的咨询侦探[16]。福尔摩斯慢慢地睁开眼睛,不耐烦地看了看自己这位身材高大[17]的委托人。

“如果陛下能够屈尊陈述一下情况,”他说,“我便可以更好地向您提出建议。”

对方从坐着的椅子上跃起身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房间里来回走着。然后,做了一个绝望的动作,一把从脸上取下了面具,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您说得对,”他大声说,“我就是国王,我为什么要掩饰呢?”

“啊,可不是嘛!”福尔摩斯喃喃地说,“陛下尚未开口说话,我就已经知道了,站在我面前的是威廉·戈特赖希·西吉斯蒙德·冯·奥姆斯坦,也就是卡斯尔·费尔斯坦大公,波希米亚的世袭国王。”

“但是,您可以理解,”我们奇怪的来客说着,又坐了下来,用手摸了一把自己又白又高的额头,“您可以理解,我并不习惯于自己亲自处理这一类事情。不过,此事非常微妙,如果我委托别人来处理,自己就会受制于人。我隐名埋姓从布拉格[18]过来,目的就是来向您请教。”

“那就请讲吧。”福尔摩斯说着,眼睛又闭上了。

“简单说来,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五年前,我对华沙[19]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访问,其间认识了大名鼎鼎的女冒险家艾琳·阿德勒。毫无疑问,您一定熟悉这个名字吧。”

“请你从我的索引中把她查找出来,医生。”福尔摩斯小声说着,但眼睛并没有睁开。多年来,福尔摩斯把有关的人和事的文字段落全都系统地摘录了下来,所以,对于他不能立刻提供信息的事由或者人物,很难说得出来。这一次,我找出了艾琳·阿德勒的个人介绍,被夹在一位希伯来的拉比的材料和一位写过深海鱼类专论的海军参谋中校的材料中间。

“让我来看看!”福尔摩斯说,“哼!1858年生于新泽西州[20],女低音歌唱家——哼!斯卡拉歌剧院[21],哼!华沙帝国歌剧院首席女歌手——是啊!退出了歌剧舞台——哈!住在伦敦——是这么回事!陛下,我知道了,您和这位年轻的女士有瓜葛,给她写过一些有损您声誉的信,现在您想要把那些信要回来。”

“完全是这么回事。但是,如何——”

“你们私订婚约了吗?”

“没有。”

“没有法律文书或者证明吧?”

“没有。”

“那么,我就弄不明白了,陛下。如果那位年轻女士要拿出那些信件来实施敲诈或者做些别的什么,她如何证明那些东西是真实的呢?”

“凭着笔迹啊。”

“啐,啐!伪造的。”

“我的私人便笺。”

“偷窃的。”

“我自己的印鉴。”“仿造的。”

“我的照片。”

“买来的。”

“照片上是我们两个人。”

“哦,天哪!这就糟糕了!陛下您可真是不够谨慎啊。”“我当时疯狂——神志不清醒啊。”

“你的声誉会严重受损的。”

“我当时只是个王储,年轻气盛,现在也才三十岁啊。”“那张照片必须弄回来。”

“我们尝试过了,但没有成功。”

“陛下您得出钱,一定要把它买回来。”

“她不同意卖。”

“那就只能偷啦。”

“我们已经尝试过五次了。有两次,我出钱雇人搜遍了她的住房。有一次趁她外出旅行,我们调换了她的行李。还有两次,对她施行了拦路抢劫。但都毫无结果。”

“没有看见照片的踪影吗?”

“毫无踪影。”

福尔摩斯哈哈大笑了起来,接着说:“这是个很小的问题啊。”

“但对我来说,它却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国王回答说,语气中带着责备。“说真格的,是很严重。但是,她准备用那张照片干什么呢?”

“彻底毁掉我。”

“但怎么毁呢?”

“我马上要结婚了。”

“这我听说过了。”

“我要娶的是斯堪的纳维亚国王[22]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曼·冯·萨克斯-梅宁根。您可能知道,她的家族规矩刻板。她本人又很娇气敏感,对于我的行为哪怕只是存在一丁点怀疑,婚事也就到头了。”

“艾琳·阿德勒呢?”

“威胁说要把照片寄给他们。而且她做得出来的,我知道她做得出来。您不了解她,她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既有女人当中最最美丽的面容,又有男人当中最最坚定的意志。为阻止我娶另外一个女人,她没有任何事情做不出来的——没有。”

“您肯定,她还没有把照片寄过去吗?”

“我肯定。”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说了,我们哪天公开宣布婚约,她哪天就把照片寄过去。那也就是下个星期一啊。”

“噢,那我们还有三天时间[23],”福尔摩斯说着,打了个哈欠,“真是幸运啊,我眼下有一两桩重大的案件要调查。陛下眼下当然是待在伦敦吧?”

“当然。您可以在朗厄姆旅馆[24]找到我,用的名字是冯·克拉姆伯爵。”

“我会用信件同您联系,告知进展情况。”

“请务必同我联系,我会焦急等待的。”

“那酬金呢?”

“完全依照您说的。”

“完全吗?”

“我对您说吧,如果能够拿回那张照片,我愿意拿出王国的一个省。”“但眼下的费用呢?”

国王从斗篷里掏出一个沉重的麂皮袋子,放在了桌上。

“这里有三百英镑金币和七百英镑纸币。”他说。

福尔摩斯用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草草地写了收条,交给了国王。

“那位女士的住址呢?”他问。

“圣约翰树林的九曲湖街[25],布里奥尼公寓。”

福尔摩斯用笔记下了这个地址。“还有个问题,”他说,“照片是六英寸[26]的吗?”

“是的。”

“那么,晚安,陛下。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给您带去好消息的。晚安,华生,”看到王室的四轮马车辘辘地沿着街道驶离后,福尔摩斯补充说,“如果你乐意明天下午三点钟来一趟的话,我愿意同你聊一聊这桩小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