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唐纳德·霍尼格
下面的人看起来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他完全不想去理会他们。人行道上汇集的人越来越多了,像是一片喧闹的海洋,一点一点地在扩大它的面积,甚至连主街上都围满了人,还不断有新来的人加入到这片海潮中。
他对下面的景象一点兴趣都没有,似乎交通也被人群挤得瘫痪了,车辆根本无法前行,也许下面的声音喧嚣又刺耳,可是他在上面所听到的却是如此微弱无力。他看到下面的人好像在苦苦哀求,又好像是惊恐万分,有的还被吓得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然而从二十六层的高楼上往下看,一切的不安与喧闹都被缩小了,这样的情形是多么神奇而又不可思议啊。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名侍者,用十分不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鼻子也抽了抽。然后又有一个电梯丁过来了,声音很是低沉,一直询问着到底怎么了。他看了电梯工一眼,十分平静地问:
“你要做什么?”
“怎么,你想往下跳?”
电梯工一脸的疑惑,反问着他。
“走远点儿。”
“你真的要跳下去啊?”
电梯工朝着他吼叫着,然后把头缩了回去。没过多久,一个经理助理也从窗户口探出脑袋来,他那张光滑的脸映衬在闪烁的窗帘上看起来很是干净。
“别这样好吗?求你了。”
经理助理哀求他,可他却摆摆手让他走。
“真是个大傻子!”
经理助理似乎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荒谬,就这么说着。后来经理过来了,他的脸又胖又红,从头到脚地把他打量了一番,半天之后才开口说话。
“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跳下去啊!”
“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啊?我叫卡尔·亚当斯。”
“朋友,你看看,你看看你在做些什么啊!”
经理的双下巴好像在颤抖,由于脸贴在窗户上,所以看起来更加通红。
“你走吧,我早就想通了,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是一个即将被行刑的罪犯。他站在两扇窗户之间的位置,其实不管准过去,也不管从哪边的窗口把手伸出去,都是无济于事。那窗台太狭小了,大约只有十八英寸宽的样子,根本就够不着他。不过窗口还是不断地有人脸贴过来,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跟他说着些什么,他们中有的是酒店的管理人员,有的是医生,还有一个神父,他们叫他亚当斯先生。似乎觉得他是个偏执狂,所以说话的口气都十分委婉。
“进来好好地谈谈,如何?”
神父轻声轻气地对他说。
“有什么可谈的呢!”
他回答。
“需要我过去牵着你的手进来吗?”
“无论是谁,只要他敢从窗子那里爬出来,我立刻就跳下去。”
“拜托你跟我们说说你的烦心事吧?”
“不,没什么好说的。”
“你需要我们怎样帮助你呢?”
“什么都不需要,走吧。”
似乎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窗户口再也没有人脸贴过来,过了一阵子,一个警察的脑袋探了出来。警察观察了他好久,然后用讽刺般的口吻跟他说话。
“喂!伙计!”
警察叫他。
“做什么?”
他扭着头看着警察,打量着他那张脸,然后回答。
“你想要从这里跳下去啊?楼下的那帮人非要把我叫上来,说是你要跳楼。”
“没错啊。”
“为什么要跳楼?”
“我天生就爱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哈哈,你还是挺有幽默感的。不错,我很喜欢你,抽烟吗?”
警察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坐在了窗台上,跟他说着。
“不抽。”
他回答。
“今天这个日子不错,你觉得呢?”
警察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在阳光里挥洒,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那当然,去死的好日子。”
“哟,看来你病的还挺严重呢。你成家了吗?”
“还没,你呢?”
“我啊,弄到个老婆。”
“哦,可我还没。”
“那有点可惜。”
“我也觉得。”
其实还在不久以前,他也有一个家,具体一点,也就是昨天。他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妻子凯伦就站在家门口跟他说再见,可是却没有跟平时一样与他接吻道别。现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似乎已经与接吻没有关系了,然而他依旧爱着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同样如此。凯伦永远都是他的妻子,他永远都不会与她离婚,尽管她早就想要离开他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妻子在他下午六点钟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凯伦只留下了一张纸条,他看到那空无一粒的安眠药瓶,还有那死寂一般的房间,她就那么僵直地躺在沙发上。他什么都没有了,妻子、爱情、婚姻……他从枕头边拿起那张纸条,写得清楚整齐,好像考虑了很久似的。
妻子说斯蒂文欺骗了她的感情,说他不愿意与她一同私奔。就是这样,她没有解释任何关于斯蒂文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丈夫看到后就会什么都明白了。其实这几个月以来,他的确什么都知道,有一次还亲眼看到凯伦与斯蒂文在一家餐厅里吃饭。凯伦根本无须隐瞒他什么,因为她早就跟他说想要离婚,而且也十分明白地说过斯蒂文。
当天晚上他出去了,在大街上走,没什么目的,一直到深夜里才回来,躺下就睡着了。早晨醒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那就是此刻他正在于的这件事。他来到了一家酒店,在这里登记住房,而且要求最顶层的房间,然后就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他的正下方似乎有一块空地,因为警察把人群都往后赶了,街上还是挤满了观望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消防员撑起了一个像是圆形黑蛋糕的大气垫,一圈红色赫然显现在中间部位。他知道做这些都是徒劳,从二十六层楼上跳下去肯定会死掉。
“你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看到窗户那边有个人正在跟他说话。
“你这么认为,可我不这么觉得。”
他回答。
“我是医生,我可以帮你。”
那人似乎说得很诚恳。
“让我住到哪个科室的病房里?”
“亚当斯先生,你根本用不着住病房。”
“太晚了。”
“我们还有时间啊,除非你跳下去,那才是真的晚了。”
“你走吧,去救那些真正有需要的病人。”
医生走了,他用无所谓的眼神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此时此刻的他是多么特立独行,而下面的人都只能干巴巴地望着他,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房间里的那些人似乎很吵,都在想办法把他救出去,好像还在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下面的人群似乎也想要看到点惊险的事情发生,他们都在等着呢。这时候窗户那边又来了一个人,是刚刚那个神父,愁容满面的。
“我们可以为你做点什么事吗?”
神父询问着。
“不需要。”
他回答。
“你想上来吗?”
“神父,别浪费时间了。”
“我没有浪费时间。”
“你的确在浪费时间,我根本无意上去。”
“你想要我们都走开是吗?你想要自己冷静一下吧?”
“非常好。”
神父也走了,又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其实刚才他在爬窗户时,心里还是害怕的。他看着楼下的人,眼前似乎飘过一道柔亮的光。他觉得下面越是喧嚣,他跟这栋大楼似乎就吸得越紧密。气垫、梯子、绳子和软椅子,他一直在想他们想要怎么救他,也许他们会加倍小心,因为他们怎么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刚才那个警察又来了,他知道他一定会再来,因为他有义务来救他。警察又坐在了窗台上面。
“喂,伙计,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
“什么忙?”
“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底下指挥交通呢,可现在却能上来这儿歇着。”
“这样啊?”
“是啊。”
“那你就在这里吧,反正下面的交通也瘫痪了。”
“嘿嘿,就是,那些人啊,都在等着你跳楼,都盼着呢。”
“希望我跳下去?”
“那肯定啊,他们可都想亲眼见证你跳楼的那一刻呢,你不会让他们的愿望落空吧?其实你在这么高的楼上根本什么都听不到,他们都在下面喊着让你赶紧跳呢。”
“真的吗?”
“当然,你如果不跳的话,那他们不都白白浪费时间了么,那样就亏大了。”
“真是一群饿狼。”
“可不是,那你为什么偏要让那些盼着你跳楼的人满意而归呢?让他们去见上帝吧!”
“也许你说的没错。”
“那是。”
他紧靠着墙壁的后背稍稍地离开了点,然后又再一次靠了过去,两只手把眼睛捂住了。
“怎么?”
警察问他。
“哦,好像有点晕,不如你扶我一下。”
警察朝下面望了一眼,记者们都在那里拿着相机拍着,他心里想着这回一定是头条了。
“没问题,你可得抓紧!”
警察从窗口爬了出去,也站在了窗台上面,跟他只有几步的距离,下面的人群看到后全都在惊叫。警察慢慢地把手伸了出去,他也把手伸向了警察。
“我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在说什么?”
警察听到后问他,同时把自己的身体往窗台上靠,想要稳定一些。
“斯蒂文,我不是亚当斯,我是凯伦的丈夫,她昨天晚上……我想你是知道的。”
恐惧的表情立刻浮现在警察的脸上,他赶忙往回抽身,可是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把警察抓住了,警察突然栽了下去,栽向了正在惊呼的人群。最后,警察只知道有一只力大无比的手一直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