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馆与韩绅宿别(1 / 1)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

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这首惜别诗历来为后人所称道,无论是构思的角度还是表达的技巧,都堪称上乘之作。诗中抒写了友人离别多年而乍相会又分别时的心理历程。诗人用白描手法细腻地刻画了战乱年代人们迷惘自失的一种心态:故人久别无讯,忽然逆旅重逢,恍然梦中,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神思从惊疑中摆脱出来,紧接着涌上来的是悲喜交集的感情。虽然相逢了,但回首往事,大家都经历了多少艰难岁月,更可悲的是相逢的时间竟是这样短促,今日方才相逢,明朝又要各奔东西。云阳,县名,今陕西泾阳县西北。馆,旅馆。韩绅,《全唐诗》注为“一作韩升卿”。韩愈四叔名绅卿,与司空曙同时,并曾在泾阳任县令,可能即其人。宿别,同宿后又分别。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句意为:同老朋友江海一别,远隔千山万水,一去多少年月。江海、山川,言空间之阔远。几度,言时间之长久,一则因离别之久而不计其年,一则久别之中相思相念,更觉别之久长。故人,点明诗人与韩绅的交情。“别”、“隔”二字融离别思念之情于茫茫江海、漫漫岁月之中,传达出深沉的乱世沧桑感。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翻,反而。句意为:今日意外相见,反倒怀疑这是否是在做梦,相对悲叹,互问各自庚年。故人久别无讯,忽然逆旅重逢,恍如好梦中,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诗人与韩绅几度聚散,是不至于记不清对方形容名字的,倒是倏忽之间,相对白首,互相的年纪记不准了,于是要感慨地问问对方的年纪和近况。这种特定时期特定情境下的感受,被诗人凭着敏锐的艺术触觉捕捉到,并将刹那间细腻的心理波折精确地描绘出来,于是就成为异常动人的艺术表现,成为“久别忽逢之绝唱”。此联对久别忽逢时惊喜心情的描写,比李益的“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喜见外弟又言别》)更为含蓄生动,比李端的“近日相知少,往年亲故稀”(《江上逢柳中庸》)、崔峒的“为经多载别,欲问小时名”(《喜逢妻弟郑损因送之朝》)“更自应手犀快”(时陆时雍《诗镜总论》)。因离别太久,都感到对方年长容衰,所悲之事难以道尽,所以舍事取情,只点出一个“悲”字。而“相”、“各”二字则见出二人交情之深厚。

“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句意为:房舍中,孤灯照着冷雨;客舍外,竹林幽深,淡烟迷蒙。乍见又别,且时值寒雨淅沥、烟雾弥漫,诗人悲伤凄凉的心境岂是言语所能道尽的!于是避实就虚,摄取“孤灯”、“寒雨”、“湿竹”、“浮烟”等景物构成一幅令人黯然神伤的凄凉画面,渲染出一派寒凉凄清而又迷离恍惚的气氛,将诗人当时迷惘的心态和复杂的情绪刻画得更为细腻,烘托得更为浓郁。

“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离杯,饯别之酒;杯,酒杯,此代指酒;共传,互相举杯。句意为:明朝又将分手,离别让人难受,还是举起杯来,痛饮这醉人的美酒吧。此联点出又一次分别。照应首联,此次离别,又将是山川相隔,相逢无期,因而“离杯惜共传”。杯中寄托着款款深情、嘱托祝愿、对再次重逢的期盼,这一切难以言表的诸般情怀全都被融注在了“离杯惜共传”五字之中,可谓无声胜有声,余味无穷。

处于战乱不已、动**不安的年代,大历十才子们都经历过颠沛流离之苦,亲友之间或聚或散,往往会引起他们乍喜乍悲的感情。此诗以离别起笔,又以离别收笔,将这次离别置于整个人世旅程中来叙写,抒发人生中别多聚少之悲。全诗短短八句,把久别忽逢时的惊疑、欣喜、由喜转悲、感叹身世等情感的一系列变化一一展现出来,委婉而真切地表达了诗人瞬间悲喜交集的复杂感情和心态变化,“情融神会,殆如直述”(范唏文《对床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