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
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
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稂。
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
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
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
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
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
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
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
此诗作于元和十年(815)或十一年(816)。方世举云:“此诗报称李、杜,盖公素所推服者。而其言则有为而发。”
张籍字文昌,和州乌江(今安徽省和县)人,唐代重要诗人之一。他与王建、元稹、白居易等一样,都是中唐时代诗文改革运动中的重要人物。他们的诗新意多于古意。张籍诗以乐府见长,为韩愈所赏,他与韩愈关系密切,是属于“韩门”这一文学集团的重要作家。韩愈荐他做官,任水部员外郎,后为国子司业。有《张司业集》行世。
诗人在作此诗的时候,李白、杜甫在当时还不曾受到普遍的尊重。在韩愈以前,李名高于杜,到韩愈那时,又有人尊杜抑李。韩愈推崇李、杜诗歌的高度成就,于是作此诗时将李杜并提。
此诗可分为三节,首节为前六句。在这六句中诗人斥责了“不知群儿愚”对李、杜两位大诗人的“谤伤”,讥笑这些无知幼稚的人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诗人认为李、杜的文章“光焰万丈”,是不灭的、不可企及的。这几句中的“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一联广为后人传诵,常常被用来讽刺无知不自量力的小人。而“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更成为李杜文章的标榜。
次节为中间的二十二句。前十句诗人感叹生于李、杜之后,只能在梦中瞻仰他们的风采。特别每当谈到李、杜光彩四溢的诗篇时,就联想到他们兴酣落笔的情景,那情景简直就像大禹治水那样挥动着摩天巨斧,把山崖峭壁劈开,被堙遏的洪水一下子倾泻出来,天地间回**着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诗人用“斧凿痕”、“治水航”喻指了李、杜的巨大成就和贡献。“斧凿痕”喻指他们的艺术技巧,“治水航”喻指他们的创作道路,批评了当时的人们只看见了前者而没看见后者。《吕氏春秋·古乐》有载日:禹“凿龙门,通谬水以导河”。中间六句则由气势磅礴的幻想中猛然跌落,“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感叹李、杜生前不遇。然而天帝要使诗人永远不停地吟唱,便故意给了他们升沉不定的命运。他们好比被剪了羽毛而被囚禁笼中的鸟儿,痛苦无奈地看着笼外的百鸟自由地飞翔。最后六句惋惜李、杜的诗篇大多散失,被仙官派遣神兵给拿去了,流传于人间的,只是泰山的毫末之微。
第三节前八句表现了诗人努力追寻李、杜的执著精神。并因此而产生联想:在一霎间诗人终于能与前辈诗人的精神相感通了,于是,诗人反手拔出大海中长鲸的利齿,高举大瓢,畅饮天宫中的仙酒。又忽地腾身而起,遨游于广漠无穷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发天籁之音,甚至于连织女织的天衣也不屑去穿了。“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二句又有称誉李、杜而自己想学习李、杜之意,似暗用杜甫《戏为六绝句》“未掣鲸鱼碧海中”和李白《短歌行》“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句意。魏泰《临汉隐居诗话》:“高至于酌天浆,幽至于拔鲸牙,其思赜深远如此,讵止于曹、刘、沈、宋之间耶?”方世举亦云:“酌天浆以喻高洁,拔鲸牙以喻沉雄。”最后四句乃是点题之笔,诗人恳切地劝导张籍,不要老是钻在书堆里去寻章摘句,应该向李、杜学习,在诗歌的广阔天地中高高地飞翔。
纵观全诗,笔势波澜壮阔,恣肆纵横,充满了探险入幽的奇思幻想。诗文如江河般浩浩****、奔流直下,个中又曲折盘旋、激溅飞泻、变态万千,令人有心摇意赅、目眩神迷之感。
韩愈在中唐的诗坛开辟了一个重要流派:而《调张籍》也就恰如诗界异军突起的一篇宣言,它本身的风格亦最能体现韩诗奇崛雄浑的诗风。叶燮《原诗》说“韩诗为唐诗之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诗人以其雄健的笔力、凌厉的气势,驱使着宇宙万象而罗于诗中,表现了宏阔奇伟的艺术境界。这对纠正大历年以来诗坛一贯软熟褊浅的诗风,起了积极的作用。